“都滾出去!”
許澤到了正堂也不含糊,讓宿衛將舞姬、侍從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劉勛和其心腹兩人。
他們也不知道許澤哪來的火氣,莫名其妙的受著,劉勛亦是在心里祈禱,只要這事能過去,他把許澤供起來都行。
“劉子臺,你辦事也太囂張了吧?”許澤雙眸冷肅:“我今早命人去了一趟淮水沿岸。”
劉勛聞言心里咯噔一下,如墜冰窖,他去淮水干什么?不會是發現了吧?
他當初主修的水壩就在淮水上游,是治洪災的主要工事,只是還未修繕,洪水已經過去,就隨意完工。
那里面的事,非常復雜!
“我差人去了趟壽春山中,進了你的大寨,正有人運糧入寨內,用的糧袋還有壽春官倉的字樣!你怕是活膩了!還是說天高皇帝遠,你已想當一方霸主了!”
劉勛忙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許是,許是手底下人辦事不力,州牧恕罪。”
“愚蠢!將你這幾個月和營寨的賬目往來給我,我好生查一下你這糧草開支。”
“將壽春去年案比的文書細則全部送過來,我看你這九江還有沒有救。”
八月案比,清查戶口,之后便要造籍,這案比是為了算賦服務,十五至五十六的子民,需要繳納一百錢,稱為一算。
也就是人頭稅。
今年和去年都是每算百錢,建安元年和二年時皆是五十錢。
去年起因為打仗增了算賦,相對的也增加了商稅、關稅,各地百姓反響還算不錯,畢竟曹丞相的惠政也多,這些賦稅不會把人逼死。
但偏遠、窮苦的地方,還是會有人躲避案比,不想交算賦。
每個縣都設有戶曹,案比之后匯總至府衙,沒過多久劉勛就叫人去搬了大量的存放文書到來,供許澤測算。
從賈詡身后出來一個年輕人,跽坐于案幾前,認真測算,比對賬目。
壽春登籍共八千戶,四萬余人。
流民兩萬余人,居住于城郊棚戶區,沒有戶籍。
各家族奴籍一萬二,奴籍亦繳納算賦,但是家主統一出錢。
壽春附近如今有七萬民,當然,這個數字不盡實也,家族自有辦法隱匿人口,且賄賂戶曹。
賈璣在對簿時很快就發現了端倪,“周氏的賓客有三百,周氏只需為其繳納田租,可是這些賓客名字又不在別的縣鄉戶籍上,是為流民,光是這里就少三萬錢算賦。”
他自顧自的說著,頭也沒抬。
旁邊的劉勛暗暗擦了把汗,這個算匠是哪里來的,心思還挺縝密,這么多本賬竟能把姓名對照記得如此清楚。
賈璣記了幾筆,看了一會又記幾筆,最后把賬冊一合,吐口氣起身,到許澤面前躬身:“州牧,依在下估算,少去了二十一萬錢的算賦,便是兩千多人。”
劉勛面色陰沉,真被他算得差不多了,因為私底下,還有送錢免算賦的家族,所以這個數字實際上還會更多,但是在賬目和戶籍上做的手腳就是差兩千多人。
劉勛這賬目做得是不怎么樣,主要他也沒想到許澤會親自來查這事。
去年案比后,造冊送往許都,沿途賄賂了計吏,花一千五百錢,就讓他幫忙將這些事的坑填上,到了許都又是漂漂亮亮的一本算賦賬。
年關都過了,這件事當然已過去了。
許澤問道:“這事一般怎么規避?”
賈璣再次躬身,面無表情的道:“稟州牧,倒是也簡單,偽報賓客是一法,如周氏這般,但需在別的鄉縣找到證明,以證那些賓客因戰為流民,無戶籍。”
“其次便是虛報家奴死亡,將健壯的奴丁虛報死亡,事后再更名便可再用,省去家族的算賦開支。”
“還有一法是讓流民來頂替奴仆的數量,報收治流民為奴,予以活路,還可以換一個樂善好施的名聲,事后再將流民處理干凈,將奴仆召回。”
“這些辦法,基本可藏數千人,日后若是依次造籍,就不會有人能查到了,如太守這般做法,只是沒人至壽春細查,一查很容易就會露餡。”
“好好好,在下,在下日后一定沿用此法……”劉勛汗顏,心中有些驚懼的看著賈璣。
這人怎么……看起來才剛及冠不久,也能有這種心思。
此人說起那些心驚膽戰的齷齪事來竟是古井無波的平靜,仿佛死多少人根本就不在乎似的。
將流民處理干凈……劉勛又驚了一下,年紀輕輕對人命就已經如此淡漠。
許澤冷然道:“這幾日我還會再查,你自己做好準備隨時整改,明白嗎?”
“明白,明白,多謝州牧。”
許澤湊近用十分不悅的語氣拍著他的肩膀:“若非是為了大局,我絕不會幫你擦這屁股。行事不密,你連做巨貪的資格都沒有。”
“多謝州牧,敢問州牧為何如此幫在下?”劉勛斗著膽子問道。
許澤嘆道:“我妻子畢竟是從卞夫人院中娶回家的——”
劉勛這才恍然大悟,感激涕零,原來是這樣!那就說得通了!
定是宗族在卞夫人那說了情,求得州牧照顧,曹夫人又遵循母親之意吹了點枕邊風,那州牧自然會幫我!
許州牧是自己人吶!
我想出事都不行。
“那就,那就仰賴州牧了!”
許澤點了點頭,就地坐下將人派至府邸各處,令衙署的人都來配合,整個太守府的書吏,都被許澤挑選出心腹,反復調遣,搬運書簡。
劉勛等人也只好在外候著,很多事他根本插不上手,譬如現在他就想不明白,這販夫走卒,為何能夠和淮北軍營的犒賞扯上關系,還息息相關。
所以,他也只能在外等,因為跟不上許澤的思路。
劉偕找了個時機湊到他面前來,輕聲道:“兄長,要不要將那些事也告知州牧……”
“不,不能說。”劉勛還是諱莫如深,想起此事牽扯的人較多,暗地里埋下的產業等于才剛剛下楔,豈能就被人拔完。
“那……是否該對許子泓下手?”
“不用吧,”劉勛摸著下巴,樂道:“他今日是幫我的,說不定早有某些宗親和他說好了,也許州牧也是帶了別的目的來此。”
“你別忘了,他到揚州來是要站住腳,為丞相操訓水軍,征募上繚宗賊,同時也是一種關系緩和。州牧比很多宗親都親,但這取決于丞相還在的時候,以后丞相、老爺子都不在了,他就只能靠昂公子,宗親的分量肯定是越來越重的。”
“聰明人都會交好。”
劉偕覺得很有道理,也就沒有再安排什么。
就這樣,許澤這幾日到來,都是在給劉勛擦屁股,同時調遣山賊的糧草走好幾個糧商的買賣,再轉運到山上。
把很多暴露在外的事宜都埋成了暗線,藏在桌子底下,看得劉勛欣喜不已,開始暢想著未來的美好日子。
就如此,忽然有一日,他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在搖晃的車馬上。
劉勛猛地起身,此刻正穿著單薄的內袍,是被冷醒的。
許澤正在身側順著門簾平視前方。
“州牧何為!?”劉勛冷汗暴出,機靈的在周圍尋找著可用的兵刃,可惜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