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徊之一愣,道:“少將軍,你這是怎么了?”
“……”謝無居沉默片刻,捏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硬邦邦道,“我只是覺得,既然你不喜歡他,如今也已得償所愿去了秋闈,為何不與陛下說清楚?”
“你不與他斷干凈,又日日在府里埋怨他……他再怎樣也是大梁的天子,徊之,你不該這樣的。”
寧徊之面露狐疑:“可你從前不也很討厭陛下么?”
“我是討厭他,”謝無居輕咳一聲,“但一碼歸一碼,若我是你,便不會忍心這樣對他,大家好聚好散不好么?”
“少將軍,你今日很奇怪,”寧徊之淡淡道。
謝無居嚴肅道:“徊之,你在回避我說的話。”
寧徊之再次沉默。
不知為何,這兩年來糾纏自己的天子是何模樣他總是無法清晰記起,哪怕在夢中都模糊不清。
可唯獨那次在御書房中蕭拂玉執劍殺人時,瑰麗面孔被血珠濺染,時時刻刻都讓人心尖顫動,就好像……那副讓人厭煩的軀殼忽而有了靈魂一般。
寧徊之猛然回過神,驚覺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怕的東西,愈發煩躁。
“你腰間的菊花是何處來的?”他忽而問道。
“哦,陛下賞的,”頓了頓,謝無居移開目光,又補充道,“去賞菊宴的官員家眷都有賞,我再不喜歡也不得不戴在身上,免得陛下追究下來連累謝家……”
“是嗎?”寧徊之冷冷道,“那為何我從宮里得來的消息是,陛下不僅讓你侍候在側,還獨獨賞了唯一一朵鳳凰振羽給你?”
“……”
謝無居:“我怎么知道那昏君在想什么,我本就是為你特意去看著他的!”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寧徊之語氣稍緩。
“啊?”謝無居怔了一下,“你知道?”
“我與你是至交好友,上云京無人不知,他身為天子又怎會不知?”寧徊之篤定道,“如今他將你也牽扯進來,不過是做給我看,想要逼我服軟罷了。”
“少將軍,你又被我連累了。”
“……”謝無居聲音低下來,唇瓣抿起,“原來是這樣嗎?”
“你放心,他如何糾纏我都可以,但牽連我身邊的人我絕不會允許,”寧徊之抬眸望著他。
“你要怎么做?”謝無居有些心不在焉,一壺茶都被他喝光了,仍舊口干舌燥,“其實沒什么的,被你連累真的沒什么……”
次日清早,御書房。
蕭拂玉剛下了朝。
早朝上戶部幾個官員因為工部修建皇陵超支的事吵得不可開交,正是心煩的時候,來福端著熱茶走進來,謹慎道:“陛下,寧公子在宮門外求見。”
“求見?”蕭拂玉撥弄茶面的動作一頓,笑了笑,“是求見還是讓朕去見他?”
來福干笑:“陛下還是那樣了解他。”
“讓他來御書房,”蕭拂玉放下茶盞。
“是,”來福領命退下。
半個時辰后,御書房的殿門從外打開。
寧徊之氣勢洶洶走進來,“陛下。”
蕭拂玉垂眸翻閱奏折,“連御前覲見的規矩都不懂么?”
“……”
“臣參見陛下,”寧徊之撩起衣擺跪下叩首,“吾皇萬歲萬萬歲。”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龍椅上的人方才放下奏折,懶洋洋抬眸望過來:“平身吧。”
“你非要見朕,又想做什么?”
“這話應該我問陛下才對,”寧徊之眸色極冷,“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蕭拂玉眉梢挑起,支著下巴打量他,“你難道有什么地方值得朕做什么?”
“若是這樣最好不過,”寧徊之繃著臉,聲音堅定,“謝小將軍是無辜的,陛下不論想對我做什么,盡管沖我來,不必將旁人扯進來。”
“是謝無居讓你來警告朕的?”蕭拂玉若有所思,“朕賞他一朵花,是瞧得起他,他還不樂意了?”
“是我自己,”寧徊之道。
“這樣啊。”
蕭拂玉屈起指節敲了敲桌案,“來福。”
“陛下,奴才在,”來福躬身。
“拿下。”
“是。”來福一揮拂塵,領著幾個小太監圍住寧徊之,先用麻繩捆住手腳,然后押到蕭拂玉面前。
“蕭拂玉!”寧徊之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你身為天子就可對臣民強取豪奪不成?!”
“放肆!”來福按住他的肩往下壓,“膽敢對陛下無禮!”
蕭拂玉半垂眼皮,而后抬腳,那繡著龍紋的緞靴輕柔地踩在寧徊之臉上。
“朕似乎提醒過你,好好珍惜這條命,看來你沒有放在心上啊。”
大內千萬臣民供養的天子,就連鞋底都染著龍涎香的香氣,肆無忌憚鉆進腳下青年因羞惱而翻涌出的血氣里。
寧徊之掙扎的力道漸漸小了。
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恍惚。昔日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卑微到塵埃里的天子居然會有一日踩在他臉上,打趣他,羞辱他,視他如卑賤的狗。
“蕭拂玉,你不是說想要我的愛么?”寧徊之啞聲道,“你怎么敢這樣對我?”
“你放開我,我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話被突然打開的殿門戛然打住。
身形高大的男人抬步走進御書房,耐人尋味的眼神正好與他對上。
“看來臣來得不巧,誤了陛下的好事。”
“誰準你不經傳召就進來?”蕭拂玉一只腳仍舊踩在寧徊之臉上,斜斜掃了進來的男人一眼,“滾出去。”
“陛下恕罪,”沈指揮使絲毫不將天子的斥責放在眼里,敷衍道,“驍翎司有十萬火急的事須陛下批準。”
蕭拂玉與他對視半晌,一腳踹開跟前的寧徊之,淡聲道:“寧徊之御前無狀,賜五十鞭,于府中閉門思過,春闈之前不可出府半步,若再不知悔改,即刻流放北境。”
“來福,把他帶下去。”
御書房中很快只剩他與沈招兩人。
“說說你十萬火急的事,”蕭拂玉似笑非笑。
“今日早朝工部幾位官員說起皇陵款項,臣才想起,驍翎司上月修繕詔獄的款項還未結,”沈招舔了舔唇,“陛下不如一塊結了。”
“工部替朕修皇陵,款項再多朕也樂意,因為他們足夠聽話,朕要什么他們就修什么,”蕭拂玉懶懶倚靠在龍椅上,眉梢挑剔揚起,“至于你——”
“沈愛卿,朕讓你做什么,你也會做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