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隆——!!!
舊城區上空那場污穢晶體的毀滅風暴,如同垂死巨獸最后的痙攣,席卷了小半個夜空。
巨大的能量亂流裹挾著無數碎裂的、失去活性的晶體碎片和器物殘骸,如同骯臟的冰雹,狠狠砸落在扭曲的街巷、搖搖欲墜的建筑和…剛剛恢復“正常”的地面上。
嗤啦!轟!嘩啦!
碎片撞擊聲、建筑崩塌聲、玻璃碎裂聲混雜在一起,如同災難后的余響。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硝煙味、晶體灼燒后的焦糊味、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腥甜被強行稀釋、卻依舊頑固殘留的污染氣息。
籠罩在舊城區上空那片粘稠、不斷變幻色彩的“認知迷障”,如同被無形巨手徹底撕碎的幕布,片片剝落、消散。
真實的、帶著塵埃和血腥氣息的冰冷夜風,毫無阻礙地灌入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
真實,以一種傷痕累累的姿態,重新奪回了權柄。
街道上。
老王頭死死攥著那張發白的舊照片,布滿皺紋的臉頰被渾濁的淚水沖刷出溝壑。
他不再叫嚷,只是死死盯著前方——巍峨、熟悉、帶著歲月痕跡和幾道新鮮裂縫的老文化宮,如同褪去偽裝的巨人,沉默而真實地矗立在那里。
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輕輕撫上文化宮冰冷粗糙的磚墻。
真實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劫后余生的冰涼和塵埃。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肩膀無聲地劇烈抖動。
街角。
張強死死抱著懷里的妻子李梅,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李梅的哭聲從最初的嚎啕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雙手同樣死死回抱著丈夫。
周圍那些原本用警惕、茫然眼神看著他們的路人,此刻眼神也漸漸恢復了焦距。
有人看著這對相擁的夫妻,臉上露出復雜的神情,有同情,有后怕,也有一絲自己未曾察覺的、對“真實”失而復得的慶幸。
虛假的認知如同退潮般消散,留下的,是巨大的心理創傷和面對真實廢墟的茫然。
網絡空間。
屏幕上滾動著關于“舊城區突發強烈不明電磁風暴引發區域性通訊及物理規則短暫異常”的官方通告和緊急救援信息。
那個蜷縮在電腦前的年輕人,看著窗外依舊能看到零星火光和扭曲建筑輪廓的真實夜空,長長地、顫抖著呼出一口氣。
他關掉了所有瀏覽器頁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映出他自己蒼白、疲憊卻帶著一絲清醒的臉。
信息洪流的裹挾感消失了,但另一種更沉重的、面對真實災難的無力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起身,走到窗邊,第一次認真地看著外面那片真實的、破碎的夜色。
規則扭曲的角落。
渾濁的雨水順從地在溝渠里流淌,影子安靜地貼在主人身后。
那個坐在地上的路人,呆呆地看著自己沾滿濕泥的手,又看看恢復正常的雨水和影子,突然咧開嘴,發出一陣神經質般的、又哭又笑的聲音。
“回來了…都回來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常識的回歸并未帶來喜悅,反而像是最后一根繃緊的弦突然松開,巨大的疲憊和后怕瞬間將他淹沒。
他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眼神空洞地望著劫后的夜空。
萬心歸真的磅礴共鳴早已散去。
留下的,是無數個體意識在擺脫扭曲后,面對真實廢墟和巨大心理創傷時的茫然、痛苦、以及…劫后余生的死寂。
沒有歡呼,只有沉默的眼淚、壓抑的抽泣、和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真實的回歸,伴隨著巨大的代價和難以愈合的傷痕。
通幽閣后院。
空氣里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污染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后院中央,那口千年古井不再沸騰,污濁的黑水恢復了死寂的平靜。
井口邊緣殘留著噴發時濺射的污穢痕跡,像干涸的黑色血痂。
我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左眼深處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劇痛。
通靈瞳的視野一片混亂的模糊。
噪點依舊存在,只是不再瘋狂跳動,而是如同沉入水底的污垢,沉淀在視野底部。
視野邊緣,那些瘋狂蔓延的黑色蛛網紋路并未消失,它們如同丑陋的傷疤,深深烙印在瞳孔深處,并且…在緩慢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著。
劇痛并未隨著迷障的破碎而消失。相反,它變得更加深沉、更加頑固。
每一次心臟的搏動,都仿佛牽動著那些黑色的根須,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灼痛和眩暈。
視野中央,那枚由純凈記憶共鳴強行點燃的“內瞳”早已黯淡下去,如同耗盡了所有能量的火種,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帶著灼痛感的印記。
秦無涯半跪在井邊,懷中緊緊抱著那柄青鸞古劍。
劍身冰冷、死寂,覆蓋著一層如同干涸石油般的污穢殘留物,再無一絲靈光。
他低著頭,散亂的發絲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只有抱著劍柄的指關節捏得死白,微微顫抖著。
肩膀無聲地起伏。沒有哭泣的聲音,只有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死寂和悲傷。
青鸞最后燃靈的決絕身影,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每一個目睹者的靈魂深處。
后院陷入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夜風吹過殘破屋檐的嗚咽,和遠處城市傳來的零星崩塌聲、警笛聲。
不知過了多久。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帶著巨大痛苦的咳嗽聲,打破了后院的死寂。
循聲望去。
通幽閣后門昏暗的光線下,一個身影被另一個小小的身影艱難地攙扶著,踉蹌著走了出來。
是陳工…和朵朵。
陳工身上的灰敗角質層和異化的骨甲早已消失,恢復了正常人的形態。
但他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干裂,身上沾滿了污穢和血跡,腳步虛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帶來劇烈的痛苦,嘴角不斷溢出帶著泡沫的血絲。
污染雖然褪去,但深度侵蝕帶來的身體損傷和精神重創,幾乎掏空了他的生命力。
他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只有在低頭看向身邊緊緊攙扶著他的小女兒時,才會閃過一絲微弱卻無比深刻的痛惜和…后怕。
朵朵小小的身體幾乎承受著爸爸大半的重量,小臉依舊蒼白,大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里面噙滿了淚水,卻死死咬著嘴唇,倔強地不讓它們掉下來。
她小小的身體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粉色睡衣上沾滿了灰塵和污跡。
她一只手緊緊抓著爸爸的手臂,另一只手…死死攥著那支鵝黃色的熒光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父女倆踉蹌著走到后院中央,在離古井不遠的地方停下。
陳工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一片狼藉的后院,掃過靠在廊柱上面色痛苦的我,掃過半跪在井邊、抱著古劍死寂無聲的秦無涯,最后…落在那口平靜得可怕的古井上。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仿佛那口井是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
“噗通!”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膝蓋與石頭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謝…謝謝…” 他艱難地抬起頭,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巨大的痛苦。
目光最終定格在我身上,充滿了無以為報的感激和…深不見底的愧疚。“對…對不起…連累了…大家…”
朵朵也跟著爸爸跪了下來,小小的身體緊貼著爸爸。
她沒有說話,只是仰著小臉,大大的眼睛含著淚水,看看我,又看看抱著劍的秦無涯,最后也看向那口古井。
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只剩下一種巨大的悲傷和…茫然。
她的小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支拯救了她和爸爸、也耗盡了最后純凈意念的熒光筆。
就在陳工話音落下的瞬間——
嗡!
一股冰冷、粘稠、飽含惡意的精神波動,毫無征兆地從那口平靜的古井深處——猛地擴散開來!
井口邊緣殘留的污穢痕跡仿佛活了過來,微微閃爍起幽暗的光芒!
秦無涯抱著劍的身體猛地一僵!
我左眼深處的劇痛驟然加劇!
視野邊緣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動的黑色蛛網紋路猛地一縮!瞳孔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通靈瞳的視野不受控制地、強行聚焦在那片看似平靜的井水水面上!
水面…不再映照夜空和殘破的后院!
水面之下…不,是水面本身…如同沸騰般劇烈地翻滾起來!
翻涌的不是水,而是…污濁粘稠、混合了無數破碎扭曲影像的…黑泥!
無數尖叫的人臉、破碎的建筑、消失的地標、被混淆的親人面孔、還有…相機、眼鏡、畫框那些器物的碎片光影…如同被投入攪拌機的垃圾,在粘稠的黑泥中瘋狂地沉浮、旋轉、相互吞噬!
而在那污濁翻滾的黑泥漩渦最深處…
一只巨大、冰冷、布滿猩紅血絲的非人眼球,緩緩地、無聲地…浮現了出來!
它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如同凝固血漿的暗紅色鞏膜!
鞏膜上,無數道裂痕般的漆黑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交織!
它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漠然地“懸浮”在那片污濁的混沌中央,散發著一種純粹到極致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死寂與貪婪!
一股陰冷到骨髓里的、如同來自九幽黃泉的嘶啞低語,如同億萬只蟲豸在耳道里爬行,清晰地、直接地…烙印在我的意識深處,帶著無盡的嘲弄與貪婪:
“…你的眼睛…我…收下了…”
這低語響起的瞬間!
噗——!!!
我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視野瞬間被粘稠的黑暗徹底吞噬!劇痛如同億萬根冰錐刺入腦髓!身體失去所有力氣,向后軟倒!
“瞎子!” 秦無涯驚駭欲絕的吼聲和朵朵驚恐的尖叫同時響起!
但一切,都淹沒在古井水面上,那只冰冷巨眼無聲的“凝視”之中。
殘響未平,新的烙印…已然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