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不怕……我們……回家……”
那沙啞到極致、破碎不堪、卻帶著無盡悲痛與決絕的聲音,如同冰封萬載的河床下終于掙脫束縛的第一縷暖流,艱難卻清晰地流淌在冰冷死寂的病房里。
周淑芬那由純粹意念凝聚出的、枯槁顫抖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絕望姿態,不再試圖壓制、不再試圖掩蓋、不再試圖用虛假的溫暖去替代……而是顫抖著,伸向了病床上那血痕累累的、蒼白脆弱的身影。
目標,是那張被血污覆蓋的、屬于真實雨桐的、蒼白的小臉。
是那些冰冷刺骨的、象征著至親逝去和孫女重傷的、血淋淋的車禍記憶碎片!
是那完整的、包含了巨大痛苦與黑暗的……真相!
這不再是被動的沉溺,而是主動的擁抱!擁抱完整的記憶,擁抱真實的苦難,擁抱那無法逃避的失去與傷痕!
“滋——!”
意念的指尖,顫抖著,終于觸碰到雨桐冰冷的、蒼白的面頰。
就在接觸的剎那!
“嗡——!!!”
整個溯影幻境的核心病房空間,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冰水,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震蕩!
不再是毀滅性的崩潰,而是一種……深層次的、源自根基的瓦解與重構!
深藍荷包懸浮在雨桐胸口上方寸許,那朵歪扭的小花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溫暖而柔和的明黃光芒!
這光芒不再刺目,卻帶著一種洗滌靈魂、撫平傷痕的奇異力量!
光芒如同水波般迅速擴散,瞬間籠罩了周淑芬那伸出的意念之手,籠罩了病床上虛弱透明的雨桐身影,也籠罩了那些被強行喚醒、漂浮在周圍的、冰冷血淋的車禍記憶碎片!
光芒所及之處,奇跡發生了!
周淑芬意念之手上沾染的、屬于光質怪物的污濁暖黃能量,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褪去!
顯露出底下枯槁卻真實的精神輪廓!
那布滿裂痕的痛苦面孔碎片,在柔和光芒的照耀下,裂痕如同被無形的巧手撫平、彌合!
渾濁的眼睛里,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依舊存在,卻不再是被冰封的絕望,而是化作了滾燙的、飽含血淚的……清明與決斷!
病床上,雨桐那虛化的身影邊緣,在柔和光芒的包裹下,透明化的趨勢被徹底逆轉!
如同干涸龜裂的土地被甘霖滋潤,一種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凝實感”開始從核心處擴散!
那微弱的意識光點,在失去了光絲的無情抽取后,此刻又被這融合了兩代母親至純守護與悲憫接納的光芒滋養,搏動變得平穩、有力!
枯黃睫毛下緊閉的雙眼,眼瞼再次劇烈地顫動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細微的掙扎,而是……蘇醒的征兆!
最驚人的是那些漂浮在周圍、散發著冰冷血腥和死亡氣息的車禍記憶碎片!
在柔和明黃光芒的照耀下,碎片中那些扭曲的金屬、噴濺的鮮血、痛苦的面容……并未消失!
它們依舊存在!依舊觸目驚心!但光芒如同最溫柔的濾鏡,濾去了那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毀滅與絕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接納、被銘記、卻不再具有壓倒性毀滅力量的沉重感!
它們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而是變成了構成生命完整圖景中,無法抹去、卻可以背負前行的一部分!
柳如煙那潰散扭曲的光影化身,在這股柔和卻無比強大的重構力量面前,發出了最后一聲充滿不甘、卻又帶著一絲釋然的尖嘯!
構成她核心的、那屬于百年前寡母的哀戚絕望怨念,如同被投入凈水中的墨汁,在明黃光芒的沖刷下,劇烈地沸騰、掙扎,最終……不甘地消散、化作了點點閃爍著微光的塵埃!
那點塵埃的核心,依稀殘留著一絲屬于柳如煙本源的、對愛女最純粹的、跨越百年的思念,如同螢火般,無聲地融入了深藍荷包那朵歪扭的小花光芒之中。
“原來……這才是……守護……” 一個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帶著釋然與解脫的意念嘆息,如同柳如煙跨越時空的低語,在光芒中輕輕回蕩,隨即徹底消散。
隨著柳如煙怨念的徹底消散,隨著周淑芬對完整痛苦記憶的主動接納,隨著雨桐真實生機的復蘇……
整個溯影幻境,開始從核心處崩塌!
不再是毀滅性的撕裂,而是……如同褪色的畫布,如同融化的冰雪!
病房冰冷的金屬墻壁、刺眼的燈光、扭曲的管線……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跡,迅速淡化、溶解!
周圍那片鳥語花香的虛假天堂景象——明媚的陽光、翠綠的草地、漂亮的歐式小屋、婉轉的鳥鳴——如同燃燒的膠片般卷曲、剝落、化為灰燼!
露出后面那無邊無際、翻滾蠕動的黑暗虛空!
但這一次,黑暗虛空不再散發著吞噬一切的絕望!
在那柔和明黃光芒的照耀下,它如同宇宙初開時的混沌,充滿了……孕育新生的寧靜。
崩塌的景象如同潮水般褪去,意識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著,向上抽離!
眼前光影瘋狂閃爍、重組!
冰冷的觸感重新回歸身體!
鼻腔里涌入梧桐巷老屋那混合著樟腦、灰塵和一絲衰敗的陳舊氣息!
耳邊是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通靈瞳的灼痛感微弱地跳動著,視野迅速聚焦。
我依舊站在周家那間陳舊的客廳里,后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胸口悶痛,嘴角殘留著血跡。掌心,那枚深藍色的、洗得發白的粗布荷包安靜地躺著,那朵歪扭的小花光芒已然內斂,只余一絲溫潤的暖意。
前方不遠處,秦無涯單膝跪地,懷中的紫檀木琵琶琴弦崩斷了兩根,他嘴角掛著刺目的鮮血,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消耗巨大。
但他那雙細長的鳳眼,卻死死盯著桌子方向,眼神里充滿了疲憊、緊張,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期待。
桌子旁,那把老舊的藤編搖椅里。
周奶奶枯槁的身體蜷縮著,不再是之前那種被抽干的灰敗,皮膚上恢復了一絲微弱的血色。
她緊閉著雙眼,渾濁的淚水混合著淡淡的血絲,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從深陷的眼窩中滾落,在她蠟黃枯瘦的臉頰上沖刷出清晰的淚痕。
她枯瘦的雙手,不再是死死抓著那個空白的畫框,而是……緊緊地、用一種近乎勒進骨頭的力道,將那個散發著微弱暖意的深藍荷包,死死地捂在劇烈起伏的心口!
她的嘴唇無聲地、劇烈地顫抖著,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進行著某種無聲的祈禱。
“咳咳……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卻帶著生命氣息的咳嗽聲,突然從客廳角落臨時架設的一張簡易病床上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病床上,那個穿著病號服、瘦弱得如同紙片的身影——周雨桐,原本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上,此刻竟然浮現出一絲極其微弱的紅暈!
她枯黃睫毛覆蓋下的眼瞼劇烈地顫動著,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咳嗽聲!
胸口開始有了微弱的、卻真實起伏的呼吸!
雖然依舊虛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但那屬于活人的氣息,卻如同寒冬過后第一縷破土的嫩芽,頑強地宣告著回歸!
她……活過來了!從那個冰冷黑暗的虛無深淵中,被硬生生拉了回來!
幾乎在同一瞬間!
“咔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桌子上,那個古樸的梨花木空白畫框,在周奶奶松開手、緊緊抱住荷包的剎那,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沙堡,瞬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構成畫框的木質紋理中,那些翻涌的、如同墨玉般的深幽黑暗,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積雪,迅速褪色、消散!
“嘩啦——!”
畫框徹底崩解!
化作一灘毫無靈性的、普通的朽木碎片和粉塵,散落在桌面上。那股強行粘附的、甜膩腥氣的暖意,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執念之繭,破了!
“成了……” 秦無涯看著病床上恢復微弱生機的雨桐,又看看桌子上那攤朽木粉塵,長長地、帶著巨大疲憊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背靠著墻壁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
“因果閉環,執念已消。” 意識深處,青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虛弱和消耗過度的疲憊,但依舊清晰,“柳氏殘念歸寂,周氏心結得解,女童生機復返。此間事了。”
就在這時!
“噗——!” 一直蜷縮在藤椅里無聲哭泣的周奶奶,猛地噴出一大口暗紅色的淤血!
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她死死捂著心口的荷包,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
那雙眼睛里,不再是麻木和空洞,而是充滿了巨大的痛苦、深不見底的悲傷、和無邊的后怕!
她死死盯著角落病床上開始微弱呼吸的孫女,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淚水混合著血沫洶涌而出。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如同受傷母獸般的悲鳴,終于從她喉嚨里擠了出來!
這聲音里,不再有偏執,不再有逃避,只有血淋淋的真相被揭開后,那撕心裂肺的痛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與后怕!
“桐……桐桐……” 她掙扎著,想要從藤椅上撲向病床,卻因極度的虛弱和情緒沖擊而癱軟,只能徒勞地伸著手,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孫女的方向,淚如雨下。
“青鸞!她……” 我心頭一緊,看向意識中的青芒。
“心神巨震,舊傷迸發,然生機未絕。” 青鸞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肯定,“此乃直面苦痛之代價,亦是新生之始。靜養調理,假以時日,可愈。”
就在這時!
“嗡——!”
通幽閣后院方向,那口沉寂了許久的古井,水面猛地劇烈波動起來!
不再是映照溫馨或扭曲的畫面,而是如同煮沸般翻滾著污濁的、混合了無數灰暗扭曲影像的黑水!
水面猛地炸開一道巨大的漣漪!
漣漪中心,映出的不再是零碎的器物畫面,而是一只巨大、冰冷、布滿猙獰血絲的非人眼球!
眼球緩緩轉動,瞳孔深處,似乎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令人極度不安的……暗紅色印記的殘影?
“他媽的!” 秦無涯猛地抬頭,看向后院方向,細長的鳳眼中瞬間爆發出冰冷的怒意和一絲凝重,“那瘋子!
他好像……真從這鬼東西里……撈到點‘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