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砸在車頂,沉悶如喪鐘。
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在這窒息的一刻。擋風玻璃外,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下,雨刮器徒勞地刮開渾濁的水幕,每一次擺動都讓側(cè)前方那輛在雨簾中高速逼近的龐然巨物——重型貨車的猙獰輪廓——更加清晰一分!
危險的氣息如同實體化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感知!
通靈瞳在顱骨深處瘋狂灼燒,視野邊緣不受控制地閃爍、扭曲,將這幅末日圖景渲染得更加驚悚!
“不……不要……” 周淑芬意識深處那無聲的、充滿極致恐懼的哀鳴,如同瀕死的背景音,在這段被強行拉出的記憶場景里絕望回蕩。
不能再等了!
就在那輛咆哮的鋼鐵巨獸即將撕裂雨幕、狠狠撞入這方狹小溫暖空間的剎那!
我將凝聚在掌心靈體荷包上的所有意念,連同通靈瞳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無聲的尖嘯,狠狠貫入后座上那個蓋毯子的、慈愛的老婦人身影的核心!
“周淑芬!抓住她!抓住雨桐!抓住那朵花!”
意念的咆哮并非物理的聲音,卻如同最猛烈的精神風暴,狠狠撞進周淑芬凝固的意識!
轟——!!!
意念貫入的瞬間,整個記憶場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鏡湖,猛地炸開!
不再是冰冷的雨,不再是濕滑的車廂!
眼前所有的景象——父親蒼白緊繃的側(cè)臉,母親溫柔的回眸,雨桐沉睡的寧靜,周奶奶蓋毯的慈愛,窗外模糊的街景,那輛撕裂雨幕的死亡巨獸——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揉碎!
色彩、光影、聲音、觸感……所有的一切都崩解成億萬片高速旋轉(zhuǎn)、光怪陸離的碎片!
一股強大到無可抗拒的吸力猛地傳來!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重量,被這股力量狠狠拽離了崩潰的記憶漩渦中心!
天旋地轉(zhuǎn)!無數(shù)破碎的光影如同激流中的沙礫,狠狠沖刷著意識!
尖銳的剎車聲、金屬扭曲的尖嘯、玻璃碎裂的脆響、人體碰撞的悶響、壓抑的痛呼和驚恐的尖叫……這些被強行分割、放大的感官碎片,混合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恐懼、劇痛、絕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瘋狂地穿刺著感知!
這是通往核心的最后隧道!是被撕裂的記憶深淵!
不知在痛苦的洪流中翻滾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又像是永恒。
下墜感驟然消失。
腳下一片柔軟、厚實、帶著奇異彈性的觸感。
鼻腔里涌入濃郁的、帶著甜膩花香和新鮮青草汁液氣息的空氣,溫暖得有些過分。
刺骨的寒意和血腥味消失得無影無蹤。
通靈瞳的灼痛感微弱地跳動著,視野艱難地從一片刺目的光暈中聚焦。
藍天。毫無雜質(zhì)的、如同最上等藍寶石般的天空,幾朵棉花糖似的白云慵懶地漂浮著。
腳下是綿延到視線盡頭的、翠綠欲滴的柔軟草地,草葉上甚至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遠處,幾幢漂亮的、爬滿翠綠藤蔓的歐式小屋點綴在如茵綠草間,尖尖的屋頂在陽光下閃著童話般的光澤。
高大的梧桐樹投下斑駁搖曳的樹影,幾只羽毛鮮艷得如同油畫顏料涂抹的小鳥在枝頭婉轉(zhuǎn)啼鳴,聲音清脆悅耳,完美得不似凡間。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驅(qū)散了所有屬于車禍、醫(yī)院和記憶深淵的陰冷與恐懼。
鳥語花香,寧靜祥和。
是那片虛假天堂的核心區(qū)域!溯影畫框內(nèi)部構(gòu)筑的“完美世界”!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虛幻的意念體,而是擁有了近乎實體的觸感。
身體也恢復了對環(huán)境的感知——微風拂過皮膚帶來暖意,腳下的草地柔軟厚實。
但通靈瞳的警報如同嵌入骨髓的冰針,時刻提醒著這片“完美”的虛假本質(zhì)。
視野里,陽光明媚得過分,沒有溫度的變化;鳥鳴聲的節(jié)奏精準得如同復刻;風吹草葉的沙沙聲單調(diào)重復……一切都透著精心編排的僵硬。
“蘇先生!”
一個清脆、熟悉卻又帶著明顯空洞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猛地轉(zhuǎn)身。
幻境雨桐就站在幾步之外。
她穿著那身鵝黃色的連衣裙,笑容燦爛得晃眼,臉頰紅潤,充滿青春活力,與記憶中病床上蒼白枯槁的身影判若兩人。
她身旁,站著年輕了二十歲、穿著嶄新綢緞旗袍、容光煥發(fā)的周奶奶,以及那對氣質(zhì)儒雅、眼神溫柔、帶著對女兒驕傲的雨桐父母。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完美得如同精心繪制的全家福。
“可算找到您啦!”幻境雨桐蹦跳著上前,親昵地想要挽住我的手臂,動作帶著一種刻板的熱情,“您剛才去哪兒了?茶點都準備好啦!奶奶烤的小餅干可香了!快來嘗嘗!”
她的笑容明媚,眼神卻像蒙著一層薄霧,空洞地穿透我,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周奶奶也關(guān)切地望過來,但那關(guān)切同樣浮于表面,如同設(shè)定好的程序反應。
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沒有投下真實的陰影。
這“溫馨”的邀請,比任何厲鬼的嘶嚎更讓人心底發(fā)寒。
我的目光沒有在她們臉上停留,而是越過這虛假的一家,死死鎖定在她們身后不遠處——那座被偽裝成無害玩具屋的、象征著真實痛苦與核心記憶的方向!
它在這片明媚的背景中,像一個格格不入的黑色污點。
通靈瞳的視野下,那層糖果色的偽裝油漆正大片大片地剝落、燃燒,露出下面冰冷慘白、布滿管線和金屬棱角的真實病房結(jié)構(gòu)!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消毒水、血腥味和絕望衰敗氣息的寒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穿透虛假的溫暖,狠狠扎進我的感知!
核心牢籠,就在那里!
“蘇先生?”幻境雨桐見我沒有反應,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我攥緊了意念中那枚滾燙的、如同心臟般搏動著的深藍荷包信標。
粗糙布料的觸感,那朵歪扭小花的灼熱,是刺破這甜蜜毒霧的唯一利刃。
“好。”我應了一聲,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腳步抬起,卻不是走向散發(fā)著虛假茶點香氣的小屋和那“其樂融融”的一家,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徑直繞過她們,踏著這片虛假的草地,朝著那座冰冷死寂的玩具屋——雨桐真正的意識囚籠——邁步走去。
腳步落下,柔軟無聲。
身后,那片明媚的“陽光”似乎黯淡了一瞬。
幻境雨桐那清脆的呼喚,連同周奶奶關(guān)切的詢問,瞬間凝固,然后如同被掐斷的磁帶,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陷入一種更加詭異的、只有單調(diào)風聲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