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陽光暖融融地裹在身上,腳下的青草柔軟得不真實。
我攥緊掌心的荷包,粗糙的布面和那朵滾燙的小花烙在皮膚上,是唯一能刺破這完美糖衣的錨點。
不去看身后小屋前那“熱情”招手、笑容空洞的一家幻影,我的腳步沒有絲毫猶豫,踏著這片虛假的草地,徑直朝著幻境深處那座被偽裝成玩具屋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核心,是真相,是周雨桐最后殘存真實意識被囚禁的牢籠。
腳下的路仿佛在自行延長。
明明目標就在視野之內,距離感卻被這片虛假天堂的空間悄然扭曲。
陽光依舊明媚,鳥鳴依舊清脆,但空氣里那種強行粘附的“暖意”開始變得粘稠,帶著不易察覺的阻力,像無形的蛛網纏在腳踝,試圖拖慢我的步伐。
身后,幻境雨桐那清脆的呼喚聲,也隨著我的背離而漸漸低落下去,最終化作一片死寂。
整片幻境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只剩下風吹草葉的沙沙聲,單調地重復著,如同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越靠近那座偽裝成玩具屋的病房幻象,通靈瞳的灼痛感就愈發尖銳。
視野里,周圍的明媚景象開始失真。
遠處的歐式小屋,墻體的色彩變得過分飽和,鮮艷得如同滴落的油彩,邊緣卻模糊不清,微微扭曲。
頭頂湛藍的天空,在靠近玩具屋的方向,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玻璃質感,光滑得沒有一絲云彩的紋理,反射著虛假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發澀。
腳下的青草,觸感依舊柔軟,但顏色卻綠得發膩,像涂了一層厚厚的熒光顏料。
踩上去,甚至感覺不到草葉應有的韌性和汁液感,只有一種綿軟無力的空虛。
這完美天堂的裂痕,正從核心處悄然蔓延。
終于,站定在那座“玩具屋”前。
它被刻意縮小了尺寸,涂上了鮮艷的糖果色油漆,圓形的窗戶像大眼睛,尖尖的屋頂上還滑稽地插著一面隨風搖擺的小紅旗。
看起來童趣無害,充滿稚拙的歡樂。
然而,通靈瞳的視野下,這層童趣的偽裝如同劣質的墻紙,正在大片大片地剝落、卷曲!
剝落處露出的,是冰冷、慘白的金屬墻壁,是毫無感情的幾何線條,是醫院病房特有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功能性的死板結構!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消毒水、血腥味和絕望衰敗氣息的寒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那層虛假的糖果色油漆,狠狠扎進我的感知!
就是這里!
我伸出手,指尖觸向那扇畫著笑臉的玩具屋木門。
觸感冰涼堅硬,帶著金屬的質感。
就在指尖即將碰到的剎那——
“嗡!”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強烈的排斥力猛地從門上爆發出來!
整座玩具屋或者說病房幻象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那層剝落的糖果色偽裝如同沸騰的油漆般瘋狂蠕動、試圖彌合!
與此同時,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甜膩腥氣的精神沖擊,如同無數根細密的毒針,順著指尖的接觸點狠狠扎向我的意識!
這攻擊并非來自柳如煙的怨靈,也不是周奶奶的執念化身,而是……畫框幻境本身!
它在抗拒,在保護這個核心秘密!
“哼!”我悶哼一聲,通靈瞳的力量瞬間在意識核心構筑起一道無形的屏障!
毒針般的沖擊撞在屏障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激起陣陣精神漣漪。
掌心荷包的溫度驟然升高,那朵歪扭的小花爆發出更強烈的明黃光芒,一股源自柳如煙和周奶奶兩代母親泣血守護的悲愴意念逆流而上,狠狠撞向那股冰冷的排斥力!
“嗤——!”
如同烙鐵浸入冰水!
兩股性質截然相反、卻同樣強大的意念在小小的門扉上交鋒!
僵持!
排斥力被強行中和、削弱!
那沸騰蠕動的糖果色偽裝如同被火焰燎過的塑料,扭曲蜷縮著,露出了更大一片冰冷慘白的真實金屬墻體!
就是現在!
我凝聚心神,將通靈瞳的力量與荷包傳遞的悲愴守護意念融為一體,化作一柄無形的鑿子,狠狠鑿向那扇阻隔真相的門!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響起。
不是物理的門被打開,而是那層隔絕核心的精神屏障,被鑿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
瞬間,一股遠比排斥力更加混亂、更加絕望、更加令人窒息的情感洪流,如同被壓抑了千萬年的火山熔巖,猛地從那道縫隙中噴涌而出!
濃烈到幾乎凝成實質的消毒水味道、血腥的鐵銹味、藥物苦澀的氣息、心電監護儀單調絕望的長音……
無數屬于真實病房的感官碎片混合著極端負面的情緒——恐懼、劇痛、瀕死的窒息、無盡的黑暗、還有……對親人撕心裂肺的呼喚——如同海嘯般將我淹沒!
在這片足以將人逼瘋的混亂洪流中,通靈瞳如同風暴中的燈塔,全力運轉,死死鎖定著洪流的源頭,試圖穿透這層最后的阻隔,“看”清病房內部的景象!
視野劇烈地扭曲、閃爍。破碎的光影瘋狂重組又崩解。
終于,透過那道細微的縫隙,一幅殘缺而驚悚的畫面強行擠入我的“視界”:
慘白刺眼的無影燈光下,一張冰冷的金屬病床。
床上躺著一個瘦弱的身影,蓋著白色的薄被,看不清面容,只有幾縷枯黃的發絲散落在枕頭上。
無數條粘稠的、散發著暖黃微光的“絲線”,如同活著的藤蔓,從病床的四面八方、從天花板上、甚至從虛空中延伸出來,密密麻麻地纏繞、刺入那具身體!
這些光絲如同貪婪的吸管,正源源不斷地從那個身影中抽取著某種稀薄的、帶著灰白微光的“物質”——
那是生命的氣息,是存在的痕跡!
病床旁邊,一個模糊的、由純粹暖黃光芒凝聚成的、老婦人形態的輪廓,正佝僂著身體,枯瘦的光質手臂緊緊環抱著病床上的身影。
這光質輪廓在劇烈地顫抖,每一次顫抖,都讓纏繞在病床上的光絲更加明亮、更加貪婪!
它口中似乎還在無聲地、瘋狂地呢喃著什么,那意念透過縫隙傳來,只剩下支離破碎、卻充滿偏執狂熱的碎片:
“桐桐……不怕……奶奶在……這里沒有痛……永遠在一起……永遠……”
是周奶奶執念化身的投影!
她正在這個核心幻境里,用自己的“存在”—由畫框力量轉化,死死地“守護”著孫女,加速著這吞噬同化的進程!
而病床上那具被光絲纏繞、抽取的身影,邊緣已經呈現出明顯的透明和虛化!
正是周雨桐!她的真實意識體!
就在這驚悚畫面沖擊意識的瞬間,通靈瞳的視野猛地被另一處細節攫??!
在病房角落,那片被濃重黑暗和絕望情緒覆蓋的區域,似乎……有東西?
我將感知凝聚成針,強行穿透混亂的能量流,刺向那個角落。
視野再次扭曲、聚焦。
墻角的地面上,并非空無一物。那里,殘留著一小片……極其黯淡、幾乎與周圍黑暗融為一體的……暗紅色印記?
印記的形狀很模糊,像是不小心滴落的粘稠顏料,又像是一個……被刻意印下的、殘缺的圖案?
那圖案的核心,依稀是……一個扭曲的、由幾筆簡單線條勾勒出的……眼睛輪廓?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極度厭惡和貪婪審視感的熟悉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從那片暗紅印記中探出,狠狠舔舐過我的感知!
這氣息……冰冷、銳利、高高在上、充滿算計!
與醫院里捕捉到的、秦無涯確認的、屬于“瞳”的殘留氣息,一模一樣!
“瞳”!
他來過這里!
不僅在外界醫院留下“引子”,他的力量……他的“印記”,竟然已經滲透到了畫框幻境的核心?!
這個瘋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
旁觀?記錄?還是……也在汲取這絕望的養料?!
這發現帶來的寒意,比畫框本身的吞噬更甚!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瞬間攥緊心臟!
“蘇木!小心外面!” 秦無涯帶著明顯痛楚和急促的吼聲,如同炸雷般,竟然強行穿透了幻境與現實的壁壘,在我意識深處轟然響起!
幾乎在秦無涯示警的同一剎那!
“轟隆——?。?!”
整個溯影幻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鏡湖,天翻地覆般劇烈震蕩起來!
虛假的陽光瞬間黯淡扭曲,鳥鳴被刺耳的雜音取代!
腳下柔軟的青草地如同波濤般起伏、撕裂!遠處漂亮的歐式小屋像融化的蠟像般坍塌變形!
天空那層玻璃質感的藍色穹頂,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琉璃,炸開無數縱橫交錯的巨大裂痕!
污濁粘稠的黑暗虛空從裂痕后瘋狂涌入!
一股冰冷、狂暴、充滿毀滅意志的沖擊力,并非來自幻境內部,而是來自……外界現實!
如同隔山打牛的巨力,狠狠轟擊在幻境的“壁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