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方傾羽能清晰看到他帽檐下濃密的睫毛,和緊抿薄唇拉出的冷硬線條。
他扶在她手臂上的拇指,無意識地在她冰涼皮膚上輕輕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確認什么。
“……”
方傾羽喉嚨干澀,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身體的虛脫和這突如其來,似乎還帶著強烈侵略性的肢體接觸,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熱度燙得驚人。
陸晏臨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姿勢的微妙,他迅速移開目光,看向地上還在嗆咳的老寒叔,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人暫時沒事了。陳隊長,安排人照顧一下?!?/p>
他扶著方傾羽手臂的手微微用力,將她穩(wěn)穩(wěn)地扶坐起來,隨即迅速松開,仿佛剛才那短暫的肌膚相觸只是錯覺。
“等等!”李干事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虛張聲勢和找回場子的急切:“首長,人救了是好事,但賬目問題不能含糊啊!”
“找到了!賬本!”一個監(jiān)察組年輕人興奮高喊,只見他從庫房角落雜物堆里拽出個藍布。
一抖開,里面竟是幾本厚厚賬冊和一沓用橡皮筋扎著的票據(jù)存根。
李干事眼睛一亮,撲過去抓起最上面一本,迫不及待翻開。
他臉上得意的笑容卻在看清內(nèi)頁的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手指因震驚和憤怒劇烈顫抖。
“這……這不可能!”他失聲怪叫,把賬冊狠狠摔在地上。
內(nèi)頁散開,最新幾頁墨跡未干,關(guān)鍵收支數(shù)額被拙劣涂改,空白處還畫著不堪入目的春宮圖。
更刺目的是,夾在賬冊里的幾張票據(jù)存根上赫然蓋著“紅星村第五生產(chǎn)隊”的模糊紅章,旁邊卻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備注著“黑石坳老油頭收”、“抵賭債”等字樣!
“假賬!涂改!挪用公款??!”
李干事氣得渾身的肉亂顫,指著地上那堆“罪證”,聲音尖利得破音:“簡直無法無天!這是要反了天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一處,一時嘩然。
“誰?誰干的?!”陳秀芬臉都白了。
這賬本是會計昨天才封存好的,就鎖在庫房鐵皮箱里。
“還能有誰?!”李干事血紅著眼,猛地扭頭,手指狠狠戳向人群后方一個正悄悄往門口縮的矮胖身影——油赤蛇劉廣田。
“劉廣田!我記得昨天是你和會計一起盤的點吧?鑰匙只有你和陳隊長有,這涂改的墨跡都還沒干透,這黑石坳的賭債條子……你敢說不是你?”
油赤蛇那張油光光的胖臉瞬間慘白如紙,豆大汗珠滾落。
他腿一軟,“撲通”癱坐在地,嘴唇哆嗦著:“我、我沒有,李干事冤枉?。∈?、是……”
他慌亂得像沒頭蒼蠅亂轉(zhuǎn),猛地瞥見被陸晏臨半護在懷里的方傾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他尖聲嘶喊:“是她!是方傾羽!她昨天下午鬼鬼祟祟進過庫房!肯定是她栽贓!”
好一個慌不擇路、禍水東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又釘回方傾羽身上,剛松下的心弦再次繃緊。
油赤蛇的指控惡毒而精準,方傾羽昨天確實因找修理工具進過庫房,理論上來說有“作案時間”。
方芳躲在人群陰影里,嘴角勾起一絲快意。
好!咬得好!
李干事陰鷙地在油赤蛇和方傾羽之間掃視,前者有重大嫌疑,但方傾羽……這個掩飾過身份又“碰巧”救了人的女人,也同樣可疑,說不定是合伙分贓呢?
“都帶走!”李干事獰笑,“油赤蛇!方傾羽!一個都別想跑!回公社分開審訊,我就不信撬不開你們的嘴!”
寒柱子等人急得想為方傾羽爭辯,卻被監(jiān)察組的人粗暴推開。
陸晏臨抱著方傾羽的手臂驟然收緊,他低頭看了眼懷中昏迷中依舊眉頭緊蹙的側(cè)臉。
“李干事,”陸晏臨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你剛才說,要查的是知青點庫房物資賬目混亂、涉嫌侵占的問題,對吧?”
李干事被他看得心頭一寒,強撐著:“是……是又怎樣?”
“好?!标戧膛R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
他掃過地上那本涂鴉賬冊和賭債條子,聲音沉了又沉:
“這本被涂改的賬冊,是假的?!?/p>
“紅星村第五生產(chǎn)隊知青點真正的總賬和票據(jù)存根……”
他另一只空著的手,緩緩從軍大衣內(nèi)側(cè)口袋,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
“昨天下午,就已經(jīng)由陳秀芬隊長親手交給我,作為近期民兵聯(lián)防物資核查的輔助憑證?!?/p>
眾人看向那個布包,封存得規(guī)整完好,看上去從未開啟過。
倉庫內(nèi)如同投入了沸油的冰塊,徹底炸開。
陳秀芬猛地瞪大眼睛,她想起來了!
昨天下午陸晏臨確實以“核對勞保用品”為由,讓她把知青點總賬和票據(jù)存根暫時交他備案。
她當時忙著方傾羽的事兒,隨手就給了。沒想到他竟一直隨身帶著?這……這是未卜先知?!
李干事難以置信地看著陸晏臨手中那個油紙包,又看看地上那本可笑的涂鴉賬冊,肥臉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
油赤蛇更是如遭五雷轟頂,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完了!全完了!他昨晚偷偷摸摸撬鎖進去涂改的是本假賬?真的居然在陸閻王手里!
陸晏臨無視了他們,聲音沉穩(wěn)如磐石,卻字字如驚雷:
“陳隊長,麻煩你現(xiàn)在就當著監(jiān)察組和所有社員的面,清點核驗這份真正的總賬和票據(jù)??纯蠢锩嬗袥]有所謂的‘挪用’、‘賭債’!”
“至于地上這本涂鴉冊子和賭債條子……李干事,我想這恐怕才是你需要‘徹查’的‘監(jiān)守自盜’和‘栽贓陷害’的鐵證吧?”
他微微一頓,目光最后落在懷中昏迷的方傾羽臉上。
“而方傾羽同志,昨天下午進入庫房是在陳隊長和會計陪同下,來借用修理工具,全程未接觸賬冊箱。這一點,陳隊長和會計均可作證?!?/p>
“現(xiàn)在,她因救人透支昏迷。我以紅星村軍區(qū)最高指揮官身份要求:即刻送她就醫(yī)!任何無端指控和延誤救治,視為對兵團護衛(wèi)工作的干擾,后果自負!”
話音落地的瞬間,倉庫內(nèi)只剩下爐火噼啪和眾人粗重的喘息。
李干事臉色鐵青,而油赤蛇徹底癱軟,褲襠下洇開一片腥臊水漬。
陸晏臨不再看任何人,穩(wěn)穩(wěn)抱起懷中輕若無物的方傾羽,大步走向門口。
風雪卷來,他將軍大衣前襟拉起,嚴嚴實實裹住她單薄冰冷的身軀,只露出半張蒼白脆弱的側(cè)臉。
倉庫內(nèi)的喧囂被徹底甩在身后,陸晏臨低頭,看著懷中人毫無知覺的睡顏,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暗流。他將她更深地護在懷中,步伐堅定踏入漫天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