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既鳴心里恍然生出幾分塵埃落定的平靜。
果然,她把自己認成了爹爹。
裴既鳴光是聽著都難受,簡直無法想象,若是年幼時候的爹爹聽到這些話,該會有多痛苦。
怪物就不會痛嗎?
他們憑什么這樣欺負他的爹爹?
不,不對,他的爹爹才不是怪物!
如果爹爹是怪物,怎么會那么喜歡阿娘呢?
既然他喜歡阿娘,就說明爹爹不是怪物啊,這么淺顯的道理,為什么很多人都不明白呢?
裴既鳴覺得十分不理解,當然不理解歸不理解,不妨礙他反駁鎮國公老夫人的話:“我當然不是您的孫子,按照輩分來算,我是您的曾孫。”
說到這里,他又強調道:“我爹爹才不是怪物!”
鎮國公老夫人的神志已經有些不清,歇斯底里道:“不!你是個怪物,你就是個怪物,連你的母親晉陽都這樣說,你還有什么好狡辯的話?”
“就是你這個怪物把家里害得雞犬不寧,全都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
她渾身哆嗦著,一遍又一遍的重復。
“不!”
裴既鳴終于忍無可忍的打斷了她的話,“你們不是都覺得我和爹爹一樣是怪物嗎?那你們為什么不想想,我變成了正常人,而爹爹卻沒有?”
“這一切都怪你們!”
“是你們這些人自私自利,打著所謂怪物的稱呼,對爹爹說那么惡毒難聽的話,才讓爹爹變成所謂的怪物,是你們把爹爹逼到了這個程度!”
“要不是你們,爹爹就不會遇到阿娘之后才變得正常,就不必像現在這樣面對我們都小心翼翼,他那樣厲害的人,卻因為你們變成了這樣。”
“你們就沒有一絲一毫悔改的心思嗎?”
“你們真的太自私了!”
裴既鳴大聲的指責著她,每一句都像是鋒利的刀刃一樣,狠狠的刺進鎮國公老夫人的心里。
剛進來的晉陽大長公主聽見后,身子一僵。
裴既鳴也留意到祖母來了,卻沒有什么太大反應,自從知道爹爹從前的遭遇之后,他再也沒有辦法,對這個慈愛的祖母再有什么好感了。
她對他們越好,不過都是在補償爹爹而已,可是這樣大的傷害,區區補償怎么能夠彌補?
裴既鳴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是忍不住。
他之前以為爹爹不喜歡自己的時候,心里特別特別難過,可這些難過跟爹爹一比不算什么。
晉陽大長公主身子僵硬,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呼吸這么困難過。
許久,她才出聲:“你知道了?”
裴既鳴平靜地和她對視:“是。”
頓了一下,不想讓爹爹和阿娘被誤會,裴既鳴又補充了一句:“爹爹和阿娘并沒有對我多說什么,我只是偶然之間聽說了這件事,為人子女,怎么可能聽到爹爹受辱卻絲毫沒有反應呢?”
晉陽大長公主看著小小的裴既鳴吐字清晰,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啪嗒一下就落了下來,走上前嗓音發顫地問:“那你…那你會恨我嗎?”
裴既鳴平靜開口:“祖母,我不是爹爹。”
言下之意,這些話傾吐的對象不該是他。
晉陽大長公主閉上眼睛,想將眼淚收回去,卻發現沒有辦法,最后,她拿帕子擦了擦眼,問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還會再理我嗎?”
裴既鳴沉默了許久回答:“您是我的祖母。”
爹爹和阿娘既然放任祖母來看他們,就說明爹爹對這件事已經看淡了,他不在意祖母從前對他的不好,可是裴既鳴卻沒有辦法忘記這事。
他當然不會不理祖母,這不禮貌。
可也就如此了。
祖母只是祖母。
在他的心里,爹爹和阿娘永遠是第一序列,第二個是皎皎,然后是曾祖母承恩公老夫人。
其次還是祖母,現在她的順序還要往后排。
晉陽大長公主聽著又失望又有種塵埃落定感。
這實在很像這孩子會做出來的舉動。
他生得跟裴宴書很像,很多時候看著他,晉陽大長公主恍惚間都以為,自己有幸回到了行之年少的時候,可以好好彌補從前的那些過錯。
可慢慢的晉陽大長公主卻分辨出他們的不同。
裴既鳴是由崔窈寧和裴宴書一起帶大的孩子,更多的時候都是崔窈寧,還有承恩公老夫人帶著他,他很好的沾染了承恩公府的家風氣息。
縱然沉默寡言,也絕不是行之的那種沉默,他的沉默內斂更傾向于他的舅舅還有外祖父。
晉陽大長公主回過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你爹爹要是知道你這樣維護他,會很高興。”
“因為他是我的爹爹啊。”
裴既鳴回的理所當然,“無論是我,還是皎皎,只要聽到有人敢侮辱爹爹,肯定會維護啊。”
“這就是家人,不是嗎?”
裴既鳴眼里的光芒實在太過耀眼,簡直要刺傷晉陽大長公主的眼睛,她不太自然地別開臉,轉移話題,“你先回去吧,這里交由我處理。”
裴既鳴沒有勉強,朝她行禮后退下。
剛跟著婢女出了院子,裴既鳴便見到外面海棠樹下等著的三人,正是阿爹阿娘、還有皎皎。
“哥哥!”
裴朝盈大聲呼喊,噠噠噠的跑過去,像條歡快的小狗似的,尾巴在身后興高采烈地甩了甩。
裴既鳴剛開口,想到皎皎今早說他聲音太大,默默把聲音降低了一點,小聲喊她:“皎皎!”
裴朝盈跟頭一回見他似的,圍著他打聽。
“哥哥,她跟你說了什么呀?”
“哥哥,她欺負你了嗎?”
“哥哥我跟你說,剛才祖母聽到你被那個曾祖母留下來之后可不高興了,氣沖沖的進去了。”
崔窈寧氣笑了,忍不住說:“皎皎,讓你哥哥歇一會兒,他才剛出來呢,等過一會兒再說。”
裴朝盈“哦”了一聲,勉強應下來。
見狀,裴既鳴悄悄松了口氣。
今兒的天氣格外的好,細碎的光影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映襯得樹下站著的兩人格外清越。
裴既鳴看著他們,不知怎么笑起來,跑過去撲進他們的懷里,大聲喊了句:“阿娘、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