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一早知道裴鈺去了崔府,聽說是那位在洛陽養病的崔九娘回了長安,心里免不了窩火。
自己生的兒子自己都舍不得使喚,可崔九娘卻把他使喚得團團轉,偏生裴鈺也樂意這么做,這還沒成親,就眼巴巴地跟個什么樣,這要是成了親,還不得被這個小妖精哄得不認親娘?
因著這層關系,盧氏很是不喜崔窈寧。
盧氏叫下面的人打聽過,那位崔九娘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身子弱得很,幾乎常年服藥,這么一個病秧子真要是娶回來豈不是晦氣?
說得難聽點,她能承受這樣的福氣嗎?
可誰讓兒子滿心眼里全是她,就算盧氏再怎么不喜歡她囂張跋扈,體弱多病,都只能忍了。
因為她姓崔,清河崔氏的崔。
她不僅是長房嫡女,胞姐還是太子妃,已經誕下了皇長孫,頗得太子喜歡,位置無可撼動。
因為這層身份,盧氏即便心里面再不喜歡崔窈寧,面上都沒表現出來過,甚至還樂于見成。
再怎么偏袒自己兒子,覺得他天底下第一好,盧氏都不得不承認一點,以裴鈺現在的身份,能夠得上最好的妻子,只有世家二房的嫡女。
如崔窈寧這種,若不是小姑子嫁到清河崔氏,沒她們牽線搭橋,裴鈺怎么都不可能認識她。
眼下,聽說那個崔九娘剛回來,裴鈺就眼巴巴地去了崔府,盧氏心里面煩得不行,面上卻還是做出一副歡喜的樣子,聽到下面的人匯報,說是裴鈺回來了,忙不迭地領了丫鬟們過去。
一進門,盧氏關切地問:“九娘沒事吧?”
“聽說她又病了,我這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可問過是什么病,我叫你外祖母那邊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好的大夫,也讓他們去瞧一瞧。”
盧氏長吁短嘆,做足了溫和長輩的派頭。
裴鈺似乎才剛剛回過神的樣子,勉強笑了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我替九娘先謝過您了。”
盧氏見他神色郁郁,隱約猜到什么,低聲問:“可是她又給你氣受了?”
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崔家的那個崔九娘真不是什么好脾氣,也不知道崔家那邊怎么教養的她,養得她刁蠻霸道,半點都不懂得謙讓,讓她的阿鈺受了好多氣。
明明平輩論交,卻把裴鈺使喚得跟仆人一樣。
哪家的小姑娘像她一樣蠻不講理?
要不是她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又有個太子妃姐姐,就她這樣的脾氣,也不知道有誰敢娶她。
這幾年來,這種事已經發生過許多次,裴鈺出去前還是好好的,回來之后就變得沉默郁悶。
盧氏叫人一打聽,果不其然,就是被崔九娘給欺負了,現在不用想,又是她給了裴鈺氣受。
盧氏幾乎快要壓不住心頭的火氣,這個小賤人怎么敢這樣作賤她的阿鈺,簡直是欺人太甚!
清河崔氏真是好教養!
當然這種話,盧氏也只敢在心里面說一說,她要是敢指摘崔家教養不行,就得罪了東宮。
要知道,太子妃也是崔家出來的女兒。
裴鈺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有。”
盧氏見他神色,更篤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卻又沒法直接地說崔窈寧哪里不好,只能硬生生地擠出一抹笑,問道:“你說說,我也好幫你籌謀籌謀,瞧瞧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九娘的性子確實嬌氣,可誰讓她是清河崔氏的女兒,一向又嬌生慣養,刁蠻一些也正常。”
盧氏嘆了口氣:“唉,忍忍吧。”
裴鈺眼底陰霾更甚,攥緊了垂在一側的拳頭。
從來都是如此。
因為九娘的身份,母親再不喜歡她也只能忍,只能勸他低頭,除此之外,沒有什么好法子。
誰讓她是清河崔氏的女兒。
誰讓她是太子妃的胞妹。
裴鈺很喜歡九娘,可實在不喜歡她高高在上,如果九娘沒有這些背景,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可這世上很多事本就不公平,就像九娘生來就是清河崔氏的長房嫡女,享用無數金銀富貴。
就像裴宴書明明是個不通情感的怪物,卻有幸托生在晉陽長公主的肚里,一出生就襲了鎮國公府世子的位置,這對他而言,何其不公平?
許久,裴鈺松開手掌低低應了聲:“我知道。”
盧氏屏退了一眾丫鬟小廝,坐到裴鈺身旁,擺出溫和長輩的架勢,關切地問:“現在人都被我打發走了,你跟我說說你們鬧了什么矛盾。”
裴鈺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母親別問了。”
他低下了頭,指節深深陷入了發絲里很痛苦地說:“您別問了,我…我實在不想說這件事。”
盧氏見狀大吃一驚。
她這個兒子雖說在崔窈寧面前沒什么骨子,可無論在他,還是旁人面前,都是極要面子。
盧氏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失態成這個樣子。
崔九娘那個小賤人到底都對他做了些什么?
盧氏強壓著火氣,板著臉追問。
裴鈺一直不肯說,低著頭,很是沉郁的樣子。
盧氏再三追問,見他還是那副不肯說的樣子,火氣頓時來了,再也顧不得在他面前裝出的溫和,惱火道:“到底她重要還是你親娘重要?”
她疾聲厲色地呵斥道:“為了一個還沒娶進門的人,這樣來傷我的心。我就是這么教你的嗎?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這么個不孝子!”
話落,又軟下態度,情真意切地說道:“阿鈺,我知道你喜歡她,我也是為了幫你啊。”
盧氏連罵帶哄,幾番話下來讓裴鈺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許久,才勉強笑了笑,笑容充滿苦澀,四下瞧了眼,起身將沒關好的窗戶合攏。
又出了屋子,讓那些原本侍奉在屋外的丫鬟,小廝們走遠點,沒有他們的吩咐,不要近前。
盧氏被他這個動作,嚇了一跳。
究竟要說什么事,竟然這樣鄭重?
窗戶合攏,屋內的光線一下子暗淡了下來,將裴鈺的眉眼攏在陰影下,瞧著有些看不清神色,“九娘她其實不是回洛陽養病,而是——”
他一字一句,痛苦地說:“叫兄長給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