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書自然應下。
崔老夫人滿臉欣慰,笑著道:“有你陪著她,我不知有多放心,這個丫頭素來是個鬼靈精的,還想著自己去長安,你說我哪里放心得下?”
“先不說當今一直惦記著想要了九娘的命,再說她的美貌,萬一路上遇到什么打家劫舍之人,行之你說說,真遇到了,往哪處說不去。”
這一點裴宴書和崔老夫人共情了。
讓她一人,別說崔老夫人,他也放心不下。
就算崔老夫人不提,他也不會允許。
裴宴書抿了抿唇,神情嚴肅了幾分,沉下聲和崔老夫人做保證:“老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完好無損地將九娘帶去長安,不會讓人傷害她。”
他嗓音平靜,聽來便無端令人信服。
崔老夫人心踏實下來,微微頷首。
“既如此,一切就交給你了,勞你費心了。”
“老夫人客氣,分內之事罷了。”
崔老夫人笑了笑,沒再說些什么話。
雖然這些話和他說未免有算計他的嫌疑。
只是這個時候,崔老夫人也顧忌不了太多,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九娘孤身一個人吧?
見他應得這樣干脆,她心中更多了幾分欣賞。
崔老夫人疼惜一個人便是想方設法地給他送東西,崔窈寧這點就是學了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捧到那人的面前。
接下來數日。
府內所有人都親眼目睹,崔老夫人整日對裴宴書噓寒問暖,好像將他當成親孫子一樣對待,吃穿用行方面他和九娘在府內是獨一份的好。
明晃晃的偏心!
下面那些小輩們看得眼紅極了。
從前疼九娘一人就算了,畢竟她確實可疼,可怎么如今,對九娘的夫婿也愛屋及烏啊?
這未免太偏心眼了吧!
有小輩攛掇著崔萱去吵。
換成從前,崔萱興許為了逗九娘看她一眼,還會故意這么做,跟她嗆聲,可她們這么久沒說話,她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自取其辱呢。
這么長時間了,九娘都沒來找過她。
崔萱心里實在難過,卻又強忍著沒去找她。
她知道九娘不讓她去是為她好,可正因為知道危險,她才想要陪她一起,她畢竟是姐姐啊。
哪有讓她這個做妹妹涉險的道理?
她想讓九娘明白,她才不是什么膽小鬼呢,一條命而已,沒了就沒了,難道她還會怕嗎?
九娘的這種為她好。
對崔萱而言,讓她覺得更覺得幾分疏離感。
盡管上一回崔婉已經來說過一次,告訴她,九娘跟她說的那些話,告訴她九娘并非不拿她當姐姐看,正因為太過看重,才不舍得她涉險。
崔萱知道是知道,可知道跟能理解又是一碼事,她做不到心平氣和地接受。
崔萱歇了火之后,其他小輩更不敢吵鬧。
一路這樣平靜到了年夜那日。
崔府也不免俗地掛起了紅燈籠,整個府內喜氣洋洋,崔譽是當今一代名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往年的門聯都由他親自書寫給一眾親人。
可今年左等右等,都沒等來人請他。
這一問才知道,這些人全都請了裴宴書去,連一向性子安靜的王氏都請裴宴書寫了一幅。
崔譽看得實在紅眼。
他和妻子王氏是少年夫妻,自是恩愛過許久,只是隨著幾個孩子漸長,王氏待他逐漸冷淡,要說冷淡也不是,更準確的是一種漠然疏離。
不關心、不在乎,隨他做什么。
崔譽實在不習慣,每每想要與她親近的時候,見她溫和木訥的臉,一瞬間什么都不會說了。
眼下,見母親、妻子、女兒。
他最在意的三人全都那樣看重裴宴書。
崔譽心里免不了有幾分酸澀,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年夜飯時,特意拉著裴宴書多喝好幾杯。
“你難得在崔府過年,來,陪我喝一杯。”
“再來一杯。”
看出崔譽想灌裴宴書酒的意思,除卻崔瞻外,幾個兒子侄子對視一眼,紛紛舉杯敬裴宴書。
“妹婿,你這日后,可是要娶我們清河崔氏最漂亮的姑娘,這一點酒你總不至于不能喝吧?”
“來來來,我敬妹婿一杯。”
“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等下九娘該生氣了。”
幾人左一句妹婿,右一句妹婿。
言談間,很是親昵,半點都沒拿他當外人。
雖然確實也沒打什么好主意。
裴宴書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鎮國公府倒也不是不熱鬧,只是那樣的熱鬧從未跟他有關,所有人都默認他是不討喜的人。
和他一起用飯晦氣,敬他的酒,自然也晦氣。
每到如此,他就會早早退席。
他出門后,正廳內才響起熱鬧自在的笑聲。
裴宴書回過神,垂下眼,壓下輕顫的眼睫。
他舉杯,一一敬回去。
他膚色是霜雪般的冷白,極具質感,多喝了幾杯,臉頰自然透出一點薄紅,很淡很淡,像是一盒胭脂水粉被人打翻,水暈開后的顏色。
崔窈寧坐于他身旁,稍稍扯了下他的胳膊。
她低聲說:“好了。”
話落,她抬起頭,掃視了一眼勸他酒的人,最后定格在父親崔譽身上,眉頭輕輕擰起來,不大滿意地說:“父親,您老勸他酒做什么?”
崔譽心里發酸,女兒雖說從前對他態度平平,可哪有這樣護著另一個男子的時候啊?
王氏贊同地點點頭,笑著說:“是該少喝點,晚上還要守歲呢,可別等會睡著了。”
崔老夫人敲定下來:“都少喝一些。”
她老人家一發話,其他幾人沒幾個敢違背的,于是幾人簡單喝了幾口酒,坐下夾菜吃起來。
一家子熱熱鬧鬧,孩童的嬉笑聲格外清晰,到了年夜這日,再頑皮的孩子也不會被批評,可以盡情地享受這一日的快樂。
用完飯,一個個挨個到崔老夫人那領壓歲錢。
崔老夫人給最疼愛的孫女準備了厚厚一份。
這一次,裴宴書也得了厚厚一份。
裴宴書頭一回感受到這樣濃郁的家的氣氛,還未回過神,便被崔窈寧拉到了園中的亭子。
四角檐下掛著燈籠,紅燦燦的,欄桿處探出來幾枝墜著柿子的樹枝,橙黃金紅的柿子上堆著一簇雪,分外討喜。
少女合起手,笑瞇瞇地說:“裴行之,年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