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書低低回應她:“我在。”
清冷低沉的嗓音在長廊里回蕩,余音不絕。
崔窈寧在這一刻才勉強找回幾分真切感。
“真的是你呀。”
“你怎么,怎么背著我偷偷來找我了呀?”
少女小聲嘟囔著,卻難以掩飾那一瞬見到他的欣喜,歡呼著朝裴宴書跑過去,緊緊擁住他。
皺玉圍在他們兩人的腳下喵喵喊了幾聲。
盡管只短短見了一面,皺玉對裴宴書的印象卻很深,一早就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梅花氣息。
在他進來那一刻,它就認出了他。
裴宴書穩穩接住崔窈寧,低聲說:“想你了。”
低沉的嗓音仿佛裹了月色,敲冰戛玉般清冷。
崔窈寧仰頭看他,伸手一點點描繪他清冽冷淡的眉眼,有些心疼,“下次再見也一樣。”
她雖然也很想見到他,可是相對這點,她更加看重他的身體,不希望她帶給他的只有疲憊。
他們還有好多好多年呢。
不必急于一時。
少女眉眼聳拉,幾乎是一瞬間就沮喪起來,緊緊地抿著唇,忽然間就有些難過的樣子。
裴宴書一下子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眉眼柔軟極了,輕聲說:“仲秋節是親人團聚的日子。”
崔窈寧下意識地問出聲:“那你怎么過來了?”
青年那雙漆黑狹長的眸子始終注視她,直到崔窈寧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的時候,他才出了聲,嗓音還是一派的清冷:“我的親人就在這里。”
崔窈寧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臉頰霎時間紅了起來,她捏了捏發紅的耳垂,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輕輕哼了一聲:“現在還不是呢。”
裴宴書并不糾正她的話,附和地低低應下來,“是,還不是呢。”
崔窈寧說完后偷看了他一眼,見他并沒有失落,心頭稍稍放下了心,平聲問: “你吃了嗎?”
裴宴書還未開口,崔窈寧就自顧自地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利,“算了,問你,你也會說吃了。”
“實際上卻沒吃,就像上次一樣。”
裴宴書忍不住失笑出聲。
她哪里給過他說話的機會?
他能看得出,崔窈寧這一會兒其實很高興,雖然嘴上沒說什么,眼角眉梢卻滿是雀躍,很明顯,他的到來,令她實在很歡喜動容。
這就夠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義。
風塵仆仆又如何。
他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這一瞬的笑顏。
崔窈寧從地上將皺玉抱起來,走過去低聲和抱琴了句,命她下去準備,偏頭對裴宴書平聲開口:“走吧,知道你還沒吃,我讓小廚房做一點。”
說完,她豎起手指抵在唇邊,有些蠻橫地說:“不許拒絕,不管你吃沒吃過,你都要說好。”
這話聽起來未免有點刁蠻。
裴宴書卻覺得她這樣安排人的模樣可愛極了,眼里含笑,那雙素來清冷漆黑的眸子竟顯出幾分多情,輕笑了聲,不疾不徐地應了一句:“好。”
崔窈寧臉頰熱意上涌,快步上前給他領路。
到了正廳,小廚房已將一些菜肴端了上來,裴宴書在崔府用過飯,下人們都知道他的口味,見他們一道進來,給兩位主子分別上了茶。
抱琴命一眾婢女退下,由她們幾人伺候。
知道兩位主子許久未見,定是有許多話要說,抱琴朝杏雨和桃霜二人遞了個眼色,守在門外。
崔窈寧已經用過飯了,便簡單拿起玉箸陪他用了幾口便擱置沒動,支著胳膊看裴宴書用飯。
他一路奔波明明應該很餓了,卻吃得慢條斯理,大手修長,骨節分明,實在令人賞心悅目。
崔窈寧怕他吃太多,將一疊小廚房精心制成的觀月輕輕往他面前推了推,“別忘記吃這個。”
旁的都能少吃點,唯獨觀月不可以。
一年就吃這一回呢。
裴宴書應下,又吃了兩口放下,吃起觀月。
他咬了口,忽然咬到堅硬的東西,“咔嗒”一聲,他微怔,低頭一看是個金燦燦的金幣。
崔窈寧眼睛一亮,“你吃到了金幣誒!”
饒是裴宴書不是洛陽的人,也知道這個習俗,長安也有,每到一個盛大熱鬧的節日時,如冬至,如仲秋節,長輩們會在吃食里面藏有銅幣,若是吃到的人今歲整整一年都會有好運氣。
這種一般都是長輩對小輩的拳拳疼愛之心。
裴宴書只聽同僚說過,從未體驗過。
鎮國公府上下默認他是個不通情感的怪物,他對那些長輩也不親近,沒有人會為他準備這些,他們已經默認他是這個世上最晦氣的人。
這樣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什么運氣之說。
盡管沒人會過多苛待他,可也沒人會眷顧他。
這么多年他已經習以為常。
直到今日——
裴宴書將金幣取出來,擦干凈,微微攥緊,圓潤的金幣在掌間攥緊了,有些硌人的痛意。
這樣清晰的感受將他的思緒重新抽離回來,他抿了抿唇看崔窈寧,“這是你準備的嗎?”
“不…不是。”
少女眼神有些飄忽,支支吾吾地說:“是你自己運氣好才吃到了,我可沒有命人做這些。”
“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可能做好呀?”
她像是在告訴他,更像在說服自己。
又重復了一遍。
語氣好——
裴宴書念了下這句話,輕笑了聲,什么時候他這樣被人避之不及的晦氣人也能稱為運氣好?
不過想起這輩子的經歷——
裴宴書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她這句話。
可不是運氣好嗎?
如果沒有重來一世,他何來有機會與她在一起。
這自然是運氣!
裴宴書當作沒有看見少女心虛抿茶喝的樣子,輕輕應了一聲:“是,運氣好。”
沒等少女反應過來,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眼對崔窈寧說:“九娘,這些日子路途遙遠我怕紙鳶損壞了就沒給你寄來,這一次回來,我一齊將那些東西全帶過來了,你要不要拿?”
崔窈寧想喊他一起,又想到他還沒吃完飯,就應下,沒讓他再奔波,自己帶人去取了。
裴宴書垂下眼睫,將那一疊觀月全都咬開,果不其然,每個里面都有一枚金燦燦的金幣,
他輕輕笑了聲。
哪有什么運氣好,不過是有人眷顧他罷了。
不是神佛,是崔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