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宮變
香君此生一共經(jīng)歷了三次宮變。
第一次,是香君二十六歲這一年,她主動發(fā)動的,為的是逼迫百官臣服,讓元朗登基,她來輔政。那一場宮變成功了,香君也如愿以償做了大權在握的太后,開啟了她幾十年執(zhí)政生涯的序幕。
第二次,是香君快三十六歲這一年,那場宮變是永昭帝的皇后榮露華發(fā)動的,她打算刺殺香君,還政給永昭皇帝,讓永昭帝能真的掌握皇權。那一場宮變失敗得極為徹底,永昭帝主動退位,她沒有選擇扶持新帝,而是自己登基稱帝。
第三次,是香君四十六歲這一年,這場兵變,是她的兒子雍王周元祚發(fā)動的,為的是逼迫她退位,讓香君回到昭臨宮繼續(xù)做她的太后,將大齊還給周家真正的血脈。
只是,這一場宮變,也失敗了……
太極殿的大門打開,昭王周可貞穿著盔甲匆匆走到門外,她身上還沾著叛軍的血,她將手中的兵器交給外面的侍衛(wèi),然后走入大殿。
她拱手對香君說:“圣君,叛賊周元祚已經(jīng)被拿下,除他之外,其余逃竄的叛賊也已經(jīng)全部被斬殺。顧大人正押送周元祚入宮,派我先來與圣君稟告。”
香君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她疲憊地撐著頭,半晌都沒有說話。
可貞不敢抬頭,還是保持著方才單膝跪地的姿勢,直到一聲嘆息聲傳來。
“你身上怎么這么多血?”
可貞這才抬頭,立刻說:“不是我的血。”
香君似乎松了一口氣,又問:“元祚呢?”
可貞低頭道:“他企圖自盡,被顧大人攔住了。”
香君沉默了許久,才說:“你就在此處陪著朕吧。”
……
周元祚被壓入大殿之中,無關的人都退下,只有香君、亭雪、可貞、元祚四人留在殿內(nèi)。
“你們兩個也都退下吧,幫他把繩子解開。”
“圣君……”可貞有些擔心。
但香君卻說:“無妨,他不會傷害我的。”
此言一出,一直低頭不說話的元祚,終于抬起頭來,用一雙血紅的眼睛,悲愴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顧亭雪和可貞在外面等候著,此時,璟王元朗也來了。
“圣君呢。”
“在與元祚說話。”
……
殿內(nèi)的元祚跪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母親。
方才那句他不會傷害我,終于是讓元祚落下了淚來。
“母親……”
香君看著元祚,悲傷地說:“你若是告訴我,你是被歹人蠱惑,一切都是旁人威脅你,你被迫所為,我還能饒你一命。”
聽到香君這樣說,跪在地上元祚卻變了眼神。
“無人蠱惑我,也無人脅迫我,一切都是我要做的。”元祚一雙眼盯著香君,“母親,你已經(jīng)掌權二十多年,為何還要眷戀這皇位,就像別的母親一般,您就在昭臨宮中頤養(yǎng)天年、享受天倫之樂不好么?我會孝順母親的,我也會像母親證明,我不比可貞差,就是我做皇帝,我也能保護母親,我也能讓母親這些年實行的新政繼續(xù)延續(xù)下去!”
香君笑了笑,反問道:“眷戀皇位?就因為我是你的母親,不把這皇位讓給你,便是眷戀權力,是嗎?朕憑什么將皇位讓出,是朕的皇帝做的不好,還是你比朕更有德、有能?若朕是你的父皇,若朕不是你的母親,你敢讓一個皇帝,頤養(yǎng)天年么?你是不是覺得,朕不敢舍得殺你?”
母親要殺他的話,終于是刺激了元祚。
元祚看著香君,冷笑道:“是啊,母親自然舍得殺我,當年,母親不也殺了我父皇么?”
香君起身走到元祚面前,怒瞪著元祚,“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重要么?難道不是你害死了父皇么?為什么!權力對您就這么重要么?為了這皇位,你殺死了父皇,害得皇兄痛失所愛!如今,還要把你的另一個兒子也殺了么?你不配為人妻,也不配為人母!”
香君憤怒地一巴掌打在了元祚臉上。
元祚沒動,也沒有起身,還是跪在地上,滿臉的淚水,就這么倔強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香君的胸脯都因為憤怒而起伏著。
“憑什么我就要順從你的父親,憑什么我就要把權力讓給自己的孩子?就因為我是你們的母親么?周元祚,別忘了,若不是朕,你如今連覬覦著皇位的權利都不會有!你擁有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是我的孩子!你若是那么愛你的父親,便去陰曹地府里陪伴他吧!”
香君喚人進來,顧亭雪、元朗和可貞,也跟著一起進了大殿。
“雍王謀逆,處死。”
“母親!”可貞臉色大變。
可貞立刻跪在地上,重重地給香君磕了一個頭。
“圣君,弟弟只是一時糊涂,被賊人蒙蔽!弟弟心中是愛您的,還請母親收回成命吧!”
顧亭雪看到香君的樣子,也走過去,勸道:“圣君忘記了么,當年你是如何九死一生才生下元祚,為了生下他,您差一點被剖腹取子。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圣君真的要舍了他么?”
元祚聽到顧亭雪這樣說,這才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香君。
什么剖腹取子?
香君伸出手,飛快地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怎么,如今,你們都不聽朕的話了么?”
顧亭雪嘆息一聲,“是,臣這就去辦。”
香君又道:“打入詔獄、秋后問斬。”
(二十三)昭臨宮
元祚被打入詔獄之后,勤政了二十年,奏折從不過夜的圣君,竟然罷朝三日。
她獨自坐在宮中,誰都不見,也就只有亭雪和昭臨宮的幾位老人能見到圣君。
璟王元朗求了亭雪,終于是見到了香君。
看到母親獨自坐在昭臨宮內(nèi),元朗的眼眶忍不住濕潤了。
之前總覺得母親高高在上,威嚴莊重,無所不能,如今卻覺得母親其實小小的一個。
元朗走到母親身邊,蹲坐在她身旁的腳踏上,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母親的手。
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母親的手不大,小巧又柔軟。
“母親……”
香君抬眸看了元朗一眼,問道:“你為何不給弟弟求情?你是最疼你這的妹妹和弟弟的,可貞都來求了朕許多次。”
元朗笑了笑,溫柔地說:“從前是兒子不懂事……當年,我明知道容露華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我卻還希望母親能為了我饒恕她。我向母親求情,便是把我失去愛人的痛,把我對自己人生無能為力的苦悶,都轉(zhuǎn)移到了母親身上,讓母親又多了一重傷害了我的自責。其實,那些痛苦本該是我自己承擔的。”
元朗用力地握著香君的手。
“母親,從前,是我的錯,你原諒元朗,可好?”
十多年過去,這還是元朗第一次與香君談起那一場宮變之事。
香君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孩子,眼眶已經(jīng)是紅了。
元朗站了起來。
香君還坐著,便只能抬頭看著元朗。
只聽到元朗說:“從小到大,我都依靠母親,每件事,都是母親替我解決,有什么需要的,我就去求母親。如今我不想求母親,我也想做母親的依靠。若是母親傷了心,便靠在元朗身上哭一哭吧。”
這一刻,香君終于毫無顧忌地靠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痛哭起來。
元朗輕輕地撫摸著母親的背,將母親摟在懷里,也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