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直覺敏銳,但又多疑。
香君感覺到,皇帝妖怪一般的直覺,興許讓他將許多事情都聯系到了她身上。
福姬、白凡、顧亭雪、許煥文、蘇州的鹽販子,江南的造船廠,不是和香君有聯系的人,就是她許家的勢力范圍。
奈何性格多疑的皇帝,也不會那么輕易地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他要詐一詐香君,要證明自己的猜測。
香君臉上的驚訝做不得假,她又看一眼那畫像,然后一臉驚訝地說:“臣妾當然知道白凡,皇上怕是不記得了,當初臣妾去北直隸的行吞蝗禮的時候,皇上是將白凡從邊境調到北直隸護衛臣妾的,那時候福姬還讓臣妾帶了許多東西給白凡呢。”
“哦,帶的是什么?”
香君臉上流露出惆悵懷念的神色,“是一盒銀票,和一些散碎的銀子,福姬雖然得了不少賞賜,但是她在宮中其實也沒享受什么,好東西都攢著,給她哥哥了,因著她覺得,哥哥帶兵,總得多些銀子,才能打點下屬,多些忠心的人在她哥哥身邊,她哥哥才能安全些,在戰場上,才有人保護……”
皇帝聞言,神色變了變,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尷尬之色。
香君又看向那畫像,一臉不可置信地感嘆著:“皇上,這畫像上的不就是白凡么?他怎么變成袁好女了,白凡不是太監么?而且,他不是已經被皇上處死了么?”
皇帝收回目光,冷哼一聲道:“是啊。都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看來,卻也有例外。”
香君思索著,“若是大將軍王救下袁好女,倒是也不稀奇,北地可是袁好女的地盤。只是,這袁好女到底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都不要緊,只要他是福姬的親人,他便一定恨極了朕。”
皇帝當初為了掩藏顧亭雪被凈身的真相,殺了福姬。卻沒想到,顧亭雪其實早就知道真相,而被他殺死的福姬,卻讓他失去了一個良將,多了一個仇敵,如今就兵臨城下,要來殺他。
“臣妾知道,福姬和她兄長……或者是她的姐姐,出身都不好。福姬與我說過,白凡天生就力大無窮,吃得也比旁人多,一次能吃一桶飯,家里養不起白凡,是福姬去山里采藥,才供養白凡成了當地的小吏,后來才被顧大人發掘,日子好了起來。但入宮之后福姬還是一直舍不得用銀子,她總是送人香囊,也是她想多攢一些銀子給哥哥……”
皇帝打量著香君的神情。
“你很喜歡福姬。”
香君也不掩藏,“多喜歡倒也談不上,這宮里,像福姬那樣單純的女子實在是少,臣妾也覺得養著她在身邊說說笑笑很是有趣,也吉利。”
其實,皇帝當初對福姬一也是一樣的。
“是啊,福姬的確是吉祥。”皇帝眉頭擰了擰,他殺了祥瑞,所以才引發這么多禍端。
“如此說來,白凡有這些經歷,的確如皇上所說的,定是憎恨權貴的,他化名袁好女,屠殺江南的氏族,也不一定是他背后之人的意思,興許,只是他自個兒的想法。臣妾倒是覺得,白凡不會效忠于誰,無論支持他的是誰,只怕最后都和那四川總督一樣,要被反咬一口呢。”
皇帝猶豫了。
一個曾經冉冉升起、前途無量,卻一夜之間失去至親,又被皇權拋棄的人,再叫他忠君愛國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白凡真能再真心效忠于誰么?
皇帝看向香君,又問:“皇后如何看江南的那些士紳貴族?”
香君收起手中的案卷,放在一邊。
“臣妾對他們怕是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
“朕既然問你,就不會怪你。”
香君輕輕靠在皇上身邊,目光看著前方,眼里是毫不掩飾的狠厲。
“臣妾覺得,袁好女殺得極好。”香君一臉憤怒地說道:“當初,臣妾奉皇上的命令去江南,皇上知道那群狗奴才們是怎么對臣妾的么?對臣妾極盡敷衍,壓根就不把臣妾當一回事,匆匆地就要把臣妾往行宮里送,反倒是對跟在臣妾身后的顧亭雪百般討好和諂媚。他是太監,臣妾可是皇妃,還是皇子的生母!竟然當眾就敢如此敷衍臣妾!臣妾后來要給皇上辦事,他們也是對臣妾處處為難,出了事兒寧可找許煥文,也不知道來求臣妾,只派幾個命婦來給臣妾話家常!那時候,臣妾就下定決心,有朝一日,定是要這些人好看。只可惜,當時只不過處理了一個賣珍珠的罷了,人沒殺夠,皇上便叫臣妾停手了。”
皇上看了香君半晌,輕笑一聲,收回目光。
“你當時可覺得朕太心軟?”
香君毫不掩飾地說:“臣妾不明白,皇上為什么不愿意對那些人動手,殺了那些人,皇上不就馬上有銀子了么?可是皇上愛惜自己的名聲?”
“是,卻不完全是。”皇上看向香君,問道:“當初,朕削藩的時候,皇后曾經提出,那些莊田若是給百姓種,一年朝廷能收不少賦稅,可朕并沒有將莊田給百姓,而是一部分作為了皇莊,一部分賣了出去,皇后那時可覺得,朕做得不對?”
香君自然是覺得皇上做得不對。
“臣妾只是不明白,給百姓種,明明可以收更多的賦稅,為何還要給那些大戶?”
皇帝臉上盡是諷刺的笑容。
“世家大族、地主鄉紳們之所以會存在,不是誰讓他們存在,而是朝廷治理國家,他們就必須存在。朝廷要維持自己的統治,要么讓利給他們,要么就把白花花的銀子給那些個窮鬼百姓,沒有其他的選擇。比起給那些窮鬼賤民,朕寧可給那些世家大族。”
香君幡然醒悟,感嘆道:“是啊,窮鬼能傳幾代,而且他們沒有接受教化,自然不懂什么叫做忠君愛國。誰當皇帝,他們壓根就不在乎,只想種自己的地罷了。但世家大族,卻能一直傳承下去。”
“皇后果然一點就通。那皇后可知道朕為何要對你說這些,又為何要搬到昭臨宮來么?”
香君搖頭。
“其實,朕懷疑過皇后和外面那些反賊有勾結,但朕轉念一想,皇后要什么,朕再清楚不過,皇后想要的那些,朕都可以給皇后,咱們夫妻之間,又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呢?所以,要緊的不是袁好女是怎么活下來的,又是怎么打到京城里來的。要緊的是,皇后能不能看明白,這世上,誰才會一直寵著你,由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