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身的后的七日,小亭雪終于能下地行走了。
周清河便將小亭雪帶到了東宮,做了他貼身侍奉的小太監(jiān)。
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哪里知道怎么侍奉太子?
宮里像亭雪這個年紀的小太監(jiān),大多都是先去做些最臟最累的活,或者去伺候些年紀大、有權勢的老太監(jiān),得在宮中辛苦地煎熬一些年歲,才能給自己謀個好出路。
可亭雪來了東宮,不僅不用干活,皇帝還專門撥了兩個宮人照看他的起居。
在東宮的日子,是亭雪在北蒙的時候都不敢想的。
對于亭雪的身份,宮里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也有聰明人對他的身份有猜測,也沒人敢多嘴,眾人只需要知道,這是太子最在意的小太監(jiān),簡直就是當自己兒子一般照料。
現(xiàn)如今,皇上的病已經(jīng)很嚴重了,雖然還支撐著每日上朝,但是許多事情,都已經(jīng)交給太子來辦。
周清河每日都要忙到深夜,可就是再忙,他也總要抽出時間來看看亭雪。
大晚上的,卻瞧見小亭雪在院子里用樹枝練字。
亭雪從前在草原上,連紙筆都沒用過,娘親雖然也能識文斷字,但在北蒙的時候,母子二人總要做活,所以娘親也沒多少功夫能教亭雪寫字。
這件事,周清河也是知道的,本來是想再過些時候,等他徹底好了再給他找夫子的,倒是沒想到,亭雪竟然自己練起來了。
“怎么這么著急學寫字?”
小亭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奴才……奴才看太子殿下太辛苦了,奴才想多學些東西,才能早些幫太子殿下。”
周清河笑了笑,走過去,看向地上的字。
寫的是涵虛和罨秀。
這幾個字可不好寫。
周清河有了些興趣,問道:“這幾個字是誰教給你的?”
小亭雪紅著臉,羞愧地說:“奴才在牌匾上看到的,記下來便自己寫一寫?!?/p>
這四個字,是東宮東側(cè)和西側(cè)牌樓懸掛的匾額,照說,亭雪應該只是來東宮那日經(jīng)過牌樓的時候看了一眼。
這幾日他可是都沒有離開過這個院子的。
所以,他只是看一遍就記住了么?
周清河溫柔地看著小亭雪,臉上的笑意更濃。
“好孩子,”周清河伸手摸了摸亭雪的腦袋,柔聲問道:“是誰讓你自稱奴才的?”
小亭雪的臉一紅,“奴才……奴才看大家都是這么說話的。”
“那是旁人,你不一樣,你以后都不用自稱奴才,明白么?”說完周清河看著另外兩個照料亭雪的宮人,冷著臉道:“以后,亭雪不必你們照顧了,打發(fā)出去?!?/p>
那兩個宮人嚇得立刻跪下。
被主子打發(fā)出去,那就是有罪的奴仆,是沒有好去處的。
小亭雪想要給他們求情,畢竟這兩個宮人都待他極好,他不想因為他說錯了話,就讓他們受到懲罰。
可周清河只是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看著他,用極溫柔的語氣說:“好孩子,對那些無用之人、無關之人,不必同情,你的精力和感情,都應該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p>
周清河伸出手,將顧亭雪抱了起來。
他笑了笑,小聲在亭雪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以后都與兄長待在一處,可好?”
小亭雪羞赧地點點頭。
周清河抱著小亭雪往東宮的正殿走去,從此之后,他便將亭雪養(yǎng)在身邊,就讓亭雪住在他寢殿的西暖閣里。
……
兄長將小亭雪抱在他的腿上,握著小亭雪的手,教他如何用毛筆,如何寫自己的名字。
寫完一遍,兄長便讓亭雪自己試試。
只一遍,亭雪就已經(jīng)寫得極有樣子了。
周清河又一邊寫一邊念道:“虛而靈,空而妙。冷而看,默而照。亭亭雪,沒青松,杳杳云,世藏白鳥?!?/p>
握著顧亭雪的手寫了一遍,周清河便把那紙抽開,讓小亭雪自己默寫一遍。
沒想到,只一遍,小亭雪便能將那詩寫下來。
周清河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亭雪。
亭雪沒明白兄長為什么要這么看著自己,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寫錯了,趕緊拿起被兄長拿走的那張紙比對著。
是一樣的啊。
“亭雪的記性很好?”
亭雪點點頭,“看過的都記得?!?/p>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小亭雪抬頭,卻只能看到兄長的下巴。
只聽到兄長用愉悅的語氣說:“不愧是我的弟弟,這般聰慧,想必,亭雪只要肯好好學,前途定是不可限量?!?/p>
亭雪雖小,卻也知道太監(jiān)是沒前途的。
他緩緩低下頭,有些羞愧。
似乎是看穿了弟弟的想法,周清河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太監(jiān)也有自己的前途,也能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宦,你只要努力些,有兄長在,將來,咱們亭雪定能做那攪弄風云的一代權臣?!?/p>
“我……我只想以后能幫兄長?!?/p>
周清河臉上的笑意更濃。
“好孩子,你將來,一定能幫兄長。”
……
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亭雪的天賦,周清河給他找來了最好的老師。
本是給皇子啟蒙的夫子,如今卻在教一個小太監(jiān)。
一個伺候人的奴才,卻接受起了只有皇家才能接受的教育。
兄長還教亭雪騎射,教他用劍。
他送給了小亭雪人生的第一匹馬。
興許是有北蒙血統(tǒng)的原因,小亭雪對騎射也極有天賦,周清河很滿意,很快就安排了神策軍的老將軍收亭雪為徒。
神策軍的老將軍因著自己女兒做的那些事情,對亭雪這個孩子心存愧疚,這才破例收了亭雪做徒弟。
于是,亭雪便開始了半日學堂念書,半日武場習武的生活。
顧亭雪時常會想,其實做了太監(jiān)也不要緊,因為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母親和兄長對他更好了。
做了太監(jiān),他就能一直生活在這皇城里,就能一直陪伴母親和兄長。
普通人要三年學會的東西,亭雪一年就能學會。
他也不怕嚴寒酷暑,能忍受一切痛苦和折磨,他只想變得強大一些,能快些幫幫自己的兄長。
因為亭雪知道,兄長登基之后,并不事事如意。
朝廷并不安穩(wěn),他的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們,一個個都想殺了他、取而代之。
前朝楊相和那群文官,因著從龍之功,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兄長做什么,都要處處受到掣肘,卻又不能與文官翻臉,總要受這些文官們的氣。
邊疆也總是鬧事,北邊和南邊都時不時要打仗,偏偏國庫還空空如也,兄長想要有一番功績,卻拿不出銀子來。
他多想,早日長大,能幫兄長分憂。
所以,寒來暑往,亭雪就是病了,受了傷,他也不愿意落下一日的功課。
這樣枯燥的日子,一過便是七年。
終于在顧亭雪十四歲那年,兄長給了顧亭雪第一份差事。
顧亭雪入了監(jiān)察處,那是直屬皇上管理的秘密機構,負責監(jiān)察百官。
皇上也交給顧亭雪辦了他人生里的第一件大事,那就是調(diào)查神策軍的老將軍、顧亭雪的恩師,也是大將軍王的外祖父、忠勇侯姜定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