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如今住的,還是上次來北直隸行宮住的宮殿。
香君剛卸下釵環,顧亭雪就熟門熟路地鉆了進來,喜雨默默地將手中的篦子交給顧亭雪,便安靜地退了出去。
香君沒好氣地說:“膽子真大,也不怕皇上晚上過來。”
顧亭雪輕輕地替香君梳著頭發,勾唇笑了笑,“皇上今日可是有兩個小美人作伴,怕是顧不上娘娘,奴才怕娘娘寂寞,特意來陪娘娘呢。”
“小美人?”香君聽出顧亭雪的言外之意,問道:“多小?”
“一個十三,一個十四。”
香君蹙眉,“這都是還未及笄的小姑娘,何人送來的?”
“北直隸的巡撫,倒是送來了不止這兩個,是咱們皇上自個兒挑的,特意選的年紀最小的兩個。”
香君心中一沉,怕是今日那對秀才夫妻的話,還是被皇上聽進去了。
皇上去皇后那里本來是敘舊,想要回憶一番自己的年少時光的,奈何皇后沒有接下皇上的情緒,皇上便也不自討沒趣了。
想要重新感覺到年輕,除了回憶過往,還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跟年輕的人待在一處。
皇帝選的這兩個姑娘的年歲,比香君時候的年紀還要小,何嘗不是皇帝的一種自我補償之心?
旁人說皇帝像香君的父輩,他就找個比香君還小許多的陪伴,這便顯得香君也不那么年輕了。
“狗皇帝,那么小的姑娘也下得去手。”香君深吸一口氣,“明日一早,讓太醫去看看那兩個孩子,別被皇上弄死了。”
“皇上如今也比不得從前了,這些年,簡妃娘娘總是送美人進宮,皇上的枕邊可沒閑過。如今夜御兩女,怕是力不從心。”
香君神色更加嚴肅,“皇上若真的開始力不從心了,那咱們的倒霉日子,才是要開始了呢。”
一個男人,一旦開始不行,就要用別的辦法找回男性的尊嚴。
若這個男人是皇帝,那便更可怕了。
皇帝本就陰晴不定,以后怕是更難伺候。
“還有件事,要與娘娘說。”
“何事?”
“皇上派了人,去尋今日在山上遇到的那對秀才夫妻了。”
香君心中大駭。
“他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殺了那對多嘴的夫妻。”
“用什么緣由殺?皇上今日可沒有暴露身份。他如今不怕積累惡名了么?”
“自然是截殺,裝作江洋大盜,把全家都殺了,一把火燒了便是。”
香君冷笑,是啊,這可是皇帝用慣了的手法,當初殺香君的全家不也是同樣的法子么?
那對秀才夫妻也是倒霉,雖說在皇帝面前說錯了話,是會被處罰,但明明是皇帝自己要隱藏身份和人攀談,那對夫妻又不知道自己面前是皇帝。
但凡講一些道理,都知道不知者無罪。
偏偏遇到了咱們這個陰晴不定、狹隘記仇的皇帝,那對夫妻實在是冤枉極了。
“那對夫妻看起來很是恩愛,只因為一句話,就誤了全家性命,實在是可憐。”
顧亭雪放下梳子,用手捧著香君的長發,在鼻尖嗅了嗅。
“我知道皇上會對他們出手,提前派人去通知了秀才一家,他們在殺手到之前,已經全家逃走了,我叫他們去了蜀地,投奔袁好女去了。”
香君回頭看向顧亭雪,責怪道:“今日只有我們幾個在,你放走他們,皇上肯定第一個懷疑到你頭上。”
“娘娘放心,我讓他們裝作去蜀地探親,和一家商號的人同行,所以看著并不像是逃難。只是巧合罷了。”
“那皇上派的人,定會再次出手的。”
“商號的人有鏢師同行,皇上派去的人,自然不方便出手,只能慢慢再找機會,一來二去,就耽擱了。”
“耽擱了,就不動手了么?”
“娘娘怕是不知道,下面的人給皇上辦事,并不如娘娘以為的那么盡心盡力,有時候寧可敷衍欺瞞,也不能辦得太好。”
比如說,每年的貢果,下面的人不會選最好的,大多都選品相一般的,因為怕送的太好,哪一年收成跟不上,貢果的品質不能和從前保持一致,就會被上面的人治罪。
所以,真正的好果子,一般都在當地的富商家中,不會擺到皇帝的桌上。
“像今日這種事情,不過是殺一個秀才罷了,下面的人,若是三番五次辦不好,皇上豈不是要嫌棄他們無能,一氣之下要了他們的狗命也是有的?反正整件事,不過是皇上要泄憤,也沒有非要見到尸首不可,不過是回頭就忘記的一件小事。所以,時間到了,先回稟皇上事情已經辦好了便是,人回頭再慢慢殺,若是真的殺不掉,也就罷了。難不成,皇上還會為了這般小人物,再去派人確認么?”
香君有些恍然大悟。
當年皇帝派人殺自己全家,她可是鉆進水中逃掉了的。
香君之前還覺得,此事沒有被發現,是上天在幫她,現在想來,恐怕是因為顧亭雪說的這個道理。
辦事的人但凡檢查一下,就不可能不知道少了一具尸體,但他們卻一直沒有告訴皇帝這家的小女兒逃了,而是說他們全家都已經被滅口。
不是他們無能沒發現,而是他們為著自己的利益,選擇了隱瞞此事。
反正,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小姑娘跑了而已,還能有什么禍患?再加上千里迢迢,皇上也不會再派人確認。
香君就是因為這欺上瞞下、各方博弈的原因,才逃出生天。
“娘娘可安心了?”
香君點點頭,若是這個道理,皇帝根本不會發現此事出了問題。
香君又看向顧亭雪,打量著他問:“你怎么回事?我怎么不記得,顧大人什么時候變成這么好心的人了?幫人都不求回報的。”
顧亭雪笑起來,將香君拉起來,抱進了懷里,低著頭,捧著香君的臉就親了上去。
他在香君耳邊喃喃地說道:“今日,那秀才娘子說我與娘娘是夫妻,娘娘怕是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開心……”
香君心里一酸,伸出手摟住顧亭雪的脖子,嘆息著說:“你可真是個傻子。”
這樣一句話,就值得他這般開心,費盡心思地救人性命,不是傻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