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一生數十年,只是過眼云煙。
一天很短,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就已經手握黃昏;
一年很短,短的來不及細品初春殷紅竇綠,又要打點素裹秋霜;
一生很短,短的來不及享用美好年華,就已經身處遲暮。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謝靈運活了兩千年,雖然不知道其中沉睡了多久,但普通人的一生在她眼中就像是朝生而暮死的菌子。
她并不急于修行,仿佛在紅塵歷練,好奇的觀察著這個世界。
此時摟著米小滿,兩人依偎著,一同看向手機里的電視劇,小家伙油乎乎的小手上抓著辣條,你一口,我一口,不時還要歪過腦袋湊到謝靈運手里嘬一口奶茶,然后眉飛色舞給時萊一個得意的眼神。
手機不到八百,辣條五毛錢一包,奶茶很便宜,身邊的小女孩也是個調皮搗蛋的。
便是如此,謝靈運依然安之若素。
時萊不是朝菌,他已經踏上修行路,勉強算是蟪蛄,也想要一探謝靈運的心境,給自己的修行找到出路。
他呆呆的看著兩人好一會,這才把手機從直播間里退出來,站起來進廚房去找米三斗聊天。
既然薛昌已經出馬,承諾賠償,那剩下的事情就沒必要多關注。
米三斗的身體已經沒有年輕時硬朗,腰桿也不能完全挺直。
他佝僂著坐在灶臺后面,依著老墻,爐火映紅了他的臉,眼睛里有著沉淀太多滄桑的暮氣,像一幀褪色的膠片定格了歲月。
“小萊啊!”米三斗被腳步聲從回憶里拉出來,露出笑容,扯了個小板凳放在身側,“過來坐坐?!?/p>
時萊順從的坐過去,拿了根木頭塞進火膛。
米三斗幽幽吐出口氣,喟嘆道:“現在老了,坐著坐著就會發呆想從前的事。”
時萊沒有說什么,就靜靜的坐著,目光停留在爐膛里。
“一眨眼,老婆子走了三年了?!泵兹飞焓职言钆_上的粗陶茶碗端起抿了口茶水,“老婆子在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小滿,小丫頭被她養的白白嫩嫩的?!?/p>
時萊撇了下嘴,“那時候她一點都不可愛,沒事就會在我練習本上亂畫,還把我的作業丟到炭盆上,害的我又重新寫了一遍。”
米三斗笑起來,“可她就喜歡跟著你,這是你們倆的緣分。”
“得了吧,她就是想從我這里騙吃的?!?/p>
“小滿的媽媽要生了。”米三斗沒理睬時萊的埋怨,突然話鋒一轉。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怕被外面的人聽見,喟嘆著,“等我走了,小滿可怎么辦?。俊?/p>
時萊也不知道該怎么開解老頭。
他對米繼業執念要生兒子這事極為不理解。
都特么什么年代了?
城里人現在都巴不得生女兒呢。
不算養育成本,光結婚,一個兒子就要掏光家庭,兩個直接負債,退休了還得撿垃圾補貼家用。
生女兒多好,要是能生對地方,光彩禮都能賺幾十萬。
他只能安慰道:“米爺爺,你才七十?!?/p>
“人生七十古來稀,活不了幾年了。”米三斗的話很從容,帶著股看淡生死的感覺,只是心里放不下的還是一手帶大的孫女,他喃喃重復,“等我走了,小滿可怎么辦?。俊?/p>
廚房里安靜著,只有爐火嗶剝作響,半晌后,米三斗艱難開口,“小萊,我求你件事行嗎?”
“米爺爺放心,我會盡力照顧好小滿的。”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泵兹非迨莸氖衷跁r萊的膝蓋上拍了拍,“你是個好孩子,打小我就知道,看在我們爺倆的交情上,我......我想讓小滿拜你為師?!?/p>
時萊愣住,眼底抹過一絲疑惑,“你是說修道?”
“嗯,如果我走了,她爸媽不管她,你就把她帶去道觀,行嗎?”
時萊面色平靜的看著米三斗,見老頭不似開玩笑的樣子。
又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艱難開口道:“我沒意見,不過這事得等我師父回來,要聽他的意思?!?/p>
“好,好。”米三斗高興著,又用力拍了拍時萊的腿,“你師父必然會答應的,他小時候就跟在我后面轉,那時候我揍他都不敢還手,唉,后來他學了功夫,我就打不過了?!?/p>
時萊似笑非笑,“不過,如果小蠻拜我做師父,咱們之間的輩分就變了?!?/p>
米三斗愕然,又大笑著,“你本就不該喊我爺爺,是你小時候賴在我家看電視不肯走,非要裝乖喊我爺爺?!?/p>
時萊佯怒,“那也是你占我便宜?!?/p>
米三斗自顧自笑著,枯手撫著時萊的后背,爐火將他的銀發鍍成淡金,渾濁雙眼也有了些神采。
午飯蒸了個風干雞,一個炒香腸,一碟蕺菜,一盤炒地皮菜,一碗絲瓜蛋湯。
謝靈運吃的有滋有味,和米小滿一人抓著個雞腿在手上啃。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姑娘,米三斗沒有追問來歷,只以為是時萊的女同學。
他目光在時萊和謝靈運臉上巡弋著,又看了眼歪著腦袋啃雞腿的孫女,心中暗暗點頭。
二十二的小伙子,該談戀愛了。
這姑娘看著就清爽,不像隔壁張南南,整天畫的像個妖精。
見姑娘和米小滿兩人親近,他愈發放心了些。
時萊也懶得解釋。
主要是不能解釋。
吃完飯,米小滿端著碗去洗,謝靈運想了想跟著去幫忙,讓時萊留下來陪米三斗聊天,結果老頭子精神不濟,說了幾句就去房里睡午覺了。
時萊閑著無聊,只能把手機再拿出來,點開直播間看進度。
在得到校方允許后,警方很快拉出警戒線,秦三福租來的挖機立刻進場。
就在羅盤指示的位置,挖了三米,一個頭蓋骨從泥土里滾了出來。
現場氣氛立刻緊張,從縣公安局趕來的刑偵隊接手現場,拿著鋤頭和鐵鍬進去慢慢的挖。
越來越多的骨骸被挖出來,還有大自然沒有來得及回收的服裝殘片。
當一塊上海手表擺在陳家人面前時,陳寧癱軟在地上。
老太太顫抖著,張開嘴巴,用盡平生力氣,大喊了一聲:“世——平!”
淚水泉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