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最圣潔的光,來自頭頂的那一抹月亮,同樣照耀著大地,卻溫柔的沒有一絲耀眼。
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像是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酒席開始散場。
炊煙早已散去,空氣中還殘留著柴火灶特有的煙火氣。
戰士們恢復了活力,三三兩兩幫著老鄉收拾殘局。
有人彎腰掃地,竹掃帚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人蹲在井邊洗碗,瓷碗相碰的清脆聲在山間回蕩;
還有人挑著擔子,扁擔吱呀作響,把借來的桌椅板凳挨家挨戶送回去。
這些事不用時萊插手,就算他想做也會被人搶先。
他站在廊下,看著忙碌的人群,月光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左右不自在,他便順著石階一個人先回了山。
熱熱鬧鬧一下午,終于清靜下來,時萊回到后院,坐在梧桐樹下,聽著晚風攪動葉子的聲音。
青石板上還留著日間的余溫,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梧桐葉,葉脈在月光下清晰如掌紋,這棵古樹,倒比他更懂人間聚散。
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態,在謝靈運出現之前,他的夜晚就是這樣一個人度過。
做個無所事事的人,虛度無所事事的夜,也是一種享受。
相比較起同學,他就算沒有修行,也已經勝過無數同齡人。
偶爾窺屏,在聊天群和朋友圈里也能探知一些同學的現狀。
畢業之后,曾經的天之驕子們踏入社會,迅速兩極分化。
積極的,努力拼搏,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
時萊從小就喜歡看動物世界,卻不知道有哪種動物需要每天覓食十幾個小時,卻只能混個溫飽。
牛不需要,馬不需要,牛馬需要。
消極的,看透了生活的本質后,開始躺平。
每天把職場當做道場,不是陰陽就是八卦。
只要我不想奮斗,資本家就沒辦法剝削。
熱鬧過后,喧囂過后,滿足過后,總是寂靜的感覺,就好像賢者時間。
時萊仰頭望著梧桐樹冠間漏下的星光,就這么呆呆的坐著,什么也不去想。
直到聽見前院傳來的腳步聲和說笑聲,他才揉搓了下臉,讓僵硬的面部肌肉放松,擠出一個笑容迎接他們歸來。
晨光漫過山脊時,他已經做完早課,在道觀門前的水池邊坐著。
米小滿和蘇小暖就蹲在他身后,用竹枝在濕潤的泥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畫著符水的圖樣。
今天秦三福要帶人上山,昨晚已經說過,今天讓他們來施法。
兩小只興奮且忐忑著,昨晚睡沒睡好都不知道。
顧菟抱著手,蹲在兩人身邊,看了兩遍之后,就用纖細的手指頭在地上熟練的畫了出來。
她不理解,這么簡單的圖案,為什么大師兄要一遍又一遍的畫。
看看沾了泥巴的手指頭,她跑到水池邊趴著,小手撥動著清涼的池水,又從胸前的民族風小布包里掏出兩顆野果子洗了洗,遞給時萊一顆。
這個包包是方茵給她的,是她除了紗紗裙,海天醬油睡衣之外,第三個寶貝。
小姑娘的身體也跟著她蹦蹦跳跳的動作,像水波的蔓延一樣,單腳立起來,旋轉了一圈,動作優美而柔軟。
“好漂亮的發卡啊!”
年輕小伙子爬上最后一級石階,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抬頭看見顧菟的雪白長發和兔耳朵,驚嘆了一聲。
顧菟的裙擺被小腳兒踢的飛起,聽見聲音后,動作戛然而止。
小小的臉上開心瞬間消散,大大的眼眸中滿是驚疑不定的閃動,快速躲到米小滿身后,小手緊緊抓住大師兄的衣衫下擺。
米小滿猛的站起身,把顧菟嚴嚴實實擋在身后,兇巴巴的瞪著年輕小伙子,“看什么看?”
似乎感覺到了威脅,小伙子微微張著嘴,眼睛往左邊看了看,又往右邊看了看,然后僵硬地站直了身體。
然后,他看到了救命稻草,朝著時萊飛撲過去,“真人,真人,我是專門來找你的?!?/p>
時萊都被他嚇了一跳,腳跟一蹬,向后竄出去三步遠。
五分鐘后,他撐著下巴,正在聽小伙子絮絮叨叨。
確實是專門上山來找他的。
時萊一邊聽,一邊在心里嘀咕,我只是個道士,又不是心理醫生,為什么都喜歡來找我訴苦???
其實大多數年輕人來道觀并不期待答案,他們只是想這個陌生且能信任的人道一道心事。
男人的煩惱,無非就兩樣,美女和金錢。
說的文雅點,是愛情和事業。
小伙子要結婚了,從話語里可以聽出來,他很愛自己的女友,說到女友時,他的眼睛會不自覺地亮起來,但隨即又黯淡下去。
前不久他剛剛發現,女友居然還有幾個青梅竹馬的男閨蜜。
這就很操蛋了。
訂婚前,他和女友開誠布公的談了一次,希望她能斷絕和那幾個男閨蜜的聯系,同時保證自己婚后忠貞不二。
這也算是個合理的要求,至少小伙子在提出要求的同時,先保證自己能做好。
結果女友就和他大吵了一架,痛斥他思想齷齪,自己腦子里都是屎,所以看什么都是黃色的。
“真人,我該怎么辦?”小伙坐在對面,唉聲嘆氣。
時萊能有什么辦法?
前二十二年,他一直站在單身的巔峰,嘲笑月老的無能。
對于愛情這玩意,他也只是個新手啊。
向禁欲的寺廟里求姻緣,向不出門的方丈去問人生,去街邊找瞎了眼的道士看前程......
問一個年輕道士如何面對愛情,要不是他這會聲淚俱下,時萊都以為是來找茬的。
小伙子低頭沉默了好一會,開口道:“真人,你說,**出軌和精神出軌,哪一個不能被原諒?”
面對詢問,時萊遲疑了會,“照你這么說,綠帽子還分淺綠和深綠?”
小伙子抬眸,眼神里都是迷茫,像只迷路的小獸。
時萊奇怪道:“你明明知道她的毛病,怎么還會非她不可?”
小伙子自嘲的笑了笑,“我是個顏狗,當時也是被她的相貌給迷住了,再加上她巧舌如簧,能言善辯。”
時萊很想問問,這個巧舌到底正不正經?
“其實我爸爸媽媽一直在勸我,那時候,我覺得愛情就要自己做主,他們的想法太功利,太現實,我什么都聽不進去?!?/p>
時萊嘆了口氣,安慰道:“不要責怪過去的自己,他當時站在大霧里,也很迷茫?!?/p>
聊了一會兒后,也不知道有沒有開解小伙子的心結,他默默的走向道觀去燒香。
這個時候已經日上三竿,石階上的人越來越多,時萊剛準備讓顧菟去后院里玩耍,一轉身,三個小朋友都不見了。
石階上,三個小家伙跟在曲招娣身后,蹦蹦跳跳的唱著歌,開心的拍著手,看挑夫們抬著四臺自動售賣機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