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說,不許仙官干擾真君修行。
土地和山神又不是仙,連神職都是最卑賤的,他們不在法旨之中。
再說了,西王母不也給了一顆蟠桃果核嗎!
這么多東西,怎么給啊?
不管了,趁著夜深人靜,先把西王母的事情辦了。
道觀后院的角落里,土地輕輕翻覆,一顆果核落下,又被黑土蓋住。
那汪來自天河的清泉騰空如雨點般落下。
謝靈運正在屋里看劇,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出門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什么動靜,又轉身回去,把音量調小了兩分。
只有小貓瞪大著雙眼,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
正值五一假期,來燒香的游客暴漲。
伏魔觀的石階上,人流攢動!
都說節假日出游,是花錢買罪受。
可你看這遍天下的景區里,誰都是高高興興的,小孩子到處亂竄,爹媽胡吃海塞,老頭老太太橫沖直撞,小情侶媚眼如絲。
道觀大殿里已經擠滿了人,若不是有六個老道士和時萊看護維持,門檻都要被擠破。
謝靈運坐在米小滿的草廬里,眼中滿是歡喜。
師父如果還活著,能看見這樣的場景,他應該能笑出聲吧!
時萊說,是無數英烈用生命換來的這盛世太平!
那些人,可真好!
陸明走的很慢。
左腿假肢在石階上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每走一步,大腿皮膚接壤處都會傳來隱隱的刺痛。
但他習慣了,就像習慣了路人投來的目光
——或憐憫,或好奇,或厭惡,或刻意移開的視線。
陽光透過道旁的密林灑落斑駁的光影,他抹了抹汗水,堅持著!
好容易爬上平臺,擠不進去大殿,便在角落的一個木門外坐下休息。
剛把假肢卸下來,忽然聽見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
“喂!你擋我路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陸明一怔,回頭看去。
是個扎著丸子頭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懷里抱著六七瓶飲料,歪著腦袋瞪他。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習慣性地低聲道歉:“抱歉,我沒注意......”
米小滿壓根沒理他,徑直從他身邊擠過去,飲料“嘩啦”一聲全部掉在地上。
她“哎呀”一聲,手忙腳亂地撿,嘴里還嘟囔著:“煩死了煩死了,又要重新捆!”
陸明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幫她撿起。
米小滿抬頭瞥他一眼,忽然伸手一指:“你那邊沒撿干凈!”
陸明愣了一下,低頭看去,確實有瓶飲料滾到了他的假肢旁邊。
他伸手去夠,動作有些遲緩。
米小滿等得不耐煩,直接伸手一撈,把飲料塞進懷里,嘴里還念叨著:“慢吞吞的,比老七還慢呢!”
陸明:“......”
他本以為她會像其他人一樣,在看清他的假肢后,露出嫌棄或同情的表情。
但她沒有。
她甚至沒多看他一眼,就像他只是個擋路的石頭,一棵礙事的樹。
或者,一個普普通通的香客。
不是憐憫,不是嘲諷,而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無視他的殘缺。
這種“無視”,讓他忽然心里一松。
米小滿抱著飲料跑進木門兩步,又回頭瞪他:“喂!你要不要進來喝茶?道士煮的茶可難喝了,不過我有糖!”
陸明怔住,隨即失笑:“......好。”
爬完山,他確實很渴,嘴唇上都干枯起了皮。
帶的水,在路上已經喝完,路過平臺時被人流裹挾著,也沒機會去買。
米小滿“哼”了一聲,扭頭就跑,嘴里還喊著:“那你快點!”
陸明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走完這條山路,今天似乎沒那么疼。
原來“不被在意”,也可以是一種溫柔。
道觀后院里沒有其他人,時萊在大殿解惑,謝靈運去了門前防止有小偷或者歹人,小天趴著睡覺,小貓躲在樹上。
米小滿把飲料塞進冰箱。
剛才她才知道,冰鎮過的水可以多賣五毛錢。
讓陸明在凳子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涼茶,從口袋里拿出顆水果糖丟進去,隨手提著陸明的假肢看了看,“好重啊!”
“嗯,這是我爸爸給我做的,便宜些。”
陸明抿了口茶水。
道觀的茶水一點都不苦,很甜很甜。
小家伙又羨慕的看了眼假肢,拿在手里活動了兩下,癟了癟嘴,“轉不動啊!”
“前幾天下雨,大概有點生銹。”
小家伙把假肢放下,顛顛的跑進雜物房,從工具箱里翻出個錘子。
她見陸明動作慢吞吞的,就自己坐在地上,抄起錘子“哐哐”兩下幫他敲松,還嫌棄道:“你這腿怎么比道士的鋤頭還難修?”
自小跟著爺爺干農活,這些她都會一點。
陸明想起父親給他做假肢的那個雨天。
錘子敲在鐵皮上的聲音,和現在一模一樣。
來道觀,是在網上看過許多直播和視頻。
在這里的香客,都是極為放松的狀態,會靠著廊柱屋檐,甚至在外面找一棵樹,一片草,席地而坐,甚至呼呼大睡。
自十七年前,那場驚天災害后,他截斷左肢,就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寧靜。
日子又快到了!
每年到這個時候,他就會傷心,惶恐,甚至夜不能眠。
于是,趁著假期,他想來山上看看。
可惜,人山人海!
“好了,可以轉了。”米小滿把錘子放下,假肢遞過來,“你爸爸好有本事,還會打假腿。”
陸明套上假肢,稍稍活動了下,確實比之前好用了些,他還輕輕的跳了一下。
落地時,他稍稍有點搖晃。
小家伙就盤腿坐在地上,并不起身攙扶,只是等他站穩,把大拇指高高豎起,擺在他的眼前。
陸明高興的有些眩暈。
米小滿瞅了眼他身后的碩大背包,好奇道:“你背的什么?”
“吉他!”
“什么是吉他?”
陸明就拿給她看。
假腿和吉他,都是父親給的,到哪里,他都會帶著。
小家伙“哦”了一聲表示見過,笨拙的接過來,學著電視上的樣子撥了撥,撥的手指頭生疼,又遞回去,“你是學唱歌的?”
“對,不過是自學。”
“你在哪里唱歌?”
“......地鐵口或者地下通道。”
小家伙不懂裝懂的點了點頭,“那你唱歌好聽嗎?”
“還行吧......”
“你唱我聽一個。”小家伙興奮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又喊道,“不得行,不得行,我還要去前面做生意。”
她低下頭想了想,眼中閃著光,“要不,你跟我來,到外面唱,說不定你唱的好聽,還會有人來買我的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