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余暉為定居點廢墟鍍上一層血色。芝蘭站在半塌的觀測臺上,望著遠處逐漸復蘇的人群。三天過去了,金字塔已經停止運作,表面覆蓋著枯萎的黑色藤蔓狀物質。那些從量子態重組的人類茫然地游蕩著,像一群剛出生的幼獸。
“統計結果出來了。“林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的電子板上顯示著不斷更新的數據,“已有127人恢復意識,但記憶普遍缺失30%到60%不等。“
芝蘭接過電子板,手指劃過那些熟悉的名字——張維、徐巖、馬克...他們現在躺在臨時醫療區,靠靜脈營養維持生命。“身體機能呢?“
“奇怪的是相當健康。“林雨指向一組數據,“細胞端粒長度顯示他們的生理年齡回到了25歲左右。但更詭異的是這個——“她調出基因掃描圖,“所有人DNA中都出現了那段'天神血脈'編碼,雖然是被弱化的版本。“
觀測臺突然輕微震動。遠處地平線上,新伊甸的兩顆月亮正緩緩升起——這次它們呈現出罕見的紫紅色,比平時大了近一倍。
“雙月交匯...“藍墨羽無聲地出現在她們身旁,實體形態在暮色中泛著微光,“根據蘇美爾歷法,這是神圣時刻。“
芝蘭注意到他的措辭變化。自從重組后,藍墨羽——或者說這個融合了凌風記憶、AI核心和蘇美爾技術的存在——越來越頻繁地使用“我們“而不是“我“。
“有什么特殊含義嗎?“她問道,同時觀察著月亮異常接近的軌跡。
藍墨羽的眼中數據流閃爍:“在蘇美爾傳統中,雙月交匯時量子場域最弱,現實與潛意識的邊界會模糊。他們利用這個時機進行...“
他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歌聲打斷。三人同時轉向聲源——醫療區方向,那些本應虛弱無力的復蘇者們不知何時全部站了起來,排成整齊的隊列,正用一種古老的語言合唱。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們的動作完全同步,連呼吸節奏都一致。
“那不是蘇美爾語...“林雨臉色發白,“至少不是我們已知的變種。“
藍墨羽突然僵直,面部表情凝固:“是原始蘇美爾語。創始者種族的語言。“
芝蘭沖向樓梯,林雨緊隨其后。當他們接近醫療區時,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同時剎住腳步——所有復蘇者都面向東方,雙手高舉,眼睛變成了完全的銀白色。他們的歌聲在空氣中形成可見的波紋,這些波紋匯聚到中央,逐漸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巨型人形輪廓。
“我們以為贏了...“林雨的聲音顫抖,“但免疫編碼只是觸發了他們的備用方案。“
芝蘭感到手腕上一陣刺痛。低頭看去,那個本以為已經消失的紅紋重新浮現,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鮮艷。更糟的是,她體內的藍墨羽殘留代碼開始不受控制地活躍,向她的視覺中樞投射出一段陌生記憶:
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墻壁上覆蓋著發光的神經網絡。洞穴中央矗立著七根水晶柱,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狀。每根柱子里都懸浮著一個纖細的、有著過大頭顱的外星生物。
記憶突然中斷。芝蘭眨眨眼,發現醫療區的異常已經停止——復蘇者們癱倒在地,中央的光影消散無蹤。只有兩顆血月冷冷地注視著一切。
“持續了多久?“她啞聲問。
“三分十七秒。“藍墨羽出現在她身旁,“足夠完成量子喚醒的第一階段。“
林雨已經在檢查最近的復蘇者:“生命體征穩定,但腦電波顯示θ波異常活躍——他們在共享同一個夢境。“
芝蘭轉向藍墨羽:“你知道這是什么,對不對?“
他的投影微微閃爍:“數據不完整。但可以確定的是,免疫編碼沒有摧毀蘇美爾網絡,只是...重置了它。現在它正在以另一種形式重啟。“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芝蘭望向重歸寂靜的醫療區,一個可怕的領悟逐漸成形:“我們以為自己是戰勝者,實際上只是...催化劑?“
藍墨羽沒有立即否認。他抬頭看向越來越近的雙月,面部輪廓在紫紅月光下顯得異常陌生:“更準確地說,是必要的媒介。凌風當年就懷疑過——所謂'天神血脈'可能本就是創始者設計的一部分。“
林雨突然抓住芝蘭的手臂:“等等...如果免疫編碼實際上激活了某種深層協議,那么織云呢?她是你說的'鑰匙'也是'鎖'...“
三人同時轉向金字塔方向。那座沉寂的建筑表面,一片微弱的藍光正如心跳般規律閃爍。
沒有言語交流,他們不約而同地向金字塔跑去。途中經過定居點廣場時,芝蘭注意到地面上新出現了許多細小的裂紋,排列成規則的幾何圖案——那是蘇美爾文字,正在月光下逐漸亮起。
“它在自我修復...“藍墨羽的聲音變得凝重,“整個定居點實際上是個巨型量子計算機,我們一直生活在電路板上。“
金字塔的入口已經被某種晶體物質重新密封。當芝蘭靠近時,那些晶體自動分開,形成一條狹窄通道。內壁上的生物發光紋路隨著他們的經過而亮起,照亮了向下的螺旋階梯。
“溫度在升高。“林雨擦去額頭的汗水,“下面有什么東西在運作。“
深入地下的過程中,芝蘭手腕上的紅紋越來越燙。到達第三層平臺時,藍墨羽突然停下:“有生命信號...但不符合任何已知模式。“
階梯盡頭是一扇刻滿陌生符號的水晶門。門中央有個手掌形狀的凹槽,大小與芝蘭的左手完美匹配。
“又是生物識別...“她猶豫地看向同伴。
林雨已經取出醫療掃描儀:“門后是個圓形大廳,半徑約20米。中央有個...等等,這是什么讀數?“她猛地把儀器轉向藍墨羽,“看這個生命特征!“
掃描儀顯示一個既非人類也非蘇美爾的生物信號——心跳每分鐘僅7次,體溫18攝氏度,卻有著異常活躍的腦電波。
藍墨羽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創始者樣本...蘇美爾人保存的原始宿主。“
芝蘭深吸一口氣,將左手按在凹槽上。一陣刺痛后,水晶門無聲滑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帶著金屬味的冷風。
大廳中央確實懸浮著七根水晶柱,與她記憶中的景象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現在其中六根已經空了,只有最中央的那根還封閉著。柱內漂浮著一個約1.5米高的生物——纖細的四肢,過大的杏仁形頭顱,皮膚呈珍珠灰色。它——或者說她——穿著簡單的銀色連體衣,雙眼緊閉,但胸口的起伏顯示仍在呼吸。
“老天...“林雨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她還活著...“
更令人震驚的是水晶柱基座上的裝置——一個標準的量子穩定器,但上面刻著地球制造商的logo和一行小字:“財產:凌風實驗室“。
“這不是蘇美爾技術。“藍墨羽快步上前,“這是凌風設計的休眠艙!“
芝蘭突然明白了什么,轉向中央水晶柱。當她的目光落在休眠生物的臉上時,那張臉突然開始變化——五官重組,膚色變淺,頭發增長...幾秒鐘內,它就變成了陳織云十六歲時的模樣。
“織云?“芝蘭的聲音顫抖。
柱中的“織云“睜開眼睛——那是一片純凈的銀色,沒有瞳孔,卻奇異地充滿情感。她的嘴唇沒有動,但一個熟悉的聲音直接在三人的腦海中響起:
“我已經等了三百萬年。“
大廳劇烈震動,天花板上落下細碎的水晶粉塵。藍墨羽的投影突然分裂成紅藍兩色,紅色部分發出警報:“金字塔正在重新啟動!所有出口將在90秒內封閉!“
“解釋清楚!“芝蘭對柱中的存在喊道,“你到底是誰?真正的織云在哪里?“
“織云“的表情變得悲傷。一段全息影像從水晶柱投射 出來:2167年的地球實驗室,年輕的織云躺進一個類似的休眠艙,凌風在一旁操作控制臺。
“為了騙過蘇美爾監測系統,我必須真正量子化。“織云的聲音解釋,“但凌風博士偷偷保留了我的意識核心,將它編碼進七個創始者樣本中最年輕的那個。“
影像切換,顯示凌風將休眠艙秘密運往某個地下設施。“他知道地球終將毀滅,所以準備了雙重計劃——火種號是明線,創始者樣本是暗線。“
林雨突然倒吸一口氣:“所以織云既是'鑰匙'——激活蘇美爾系統的權限;也是'鎖'——通過創始者基因觸發免疫編碼!“
震動變得更加劇烈。藍墨羽的紅色部分警告:“60秒!我們必須離開!“
“不!“芝蘭沖向水晶柱,“我要帶她走!“
織云搖搖頭:“還沒到時候。免疫編碼只是第一階段,必須完成七重解鎖。“她的影像指向周圍六根空柱,“其他樣本已經蘇醒,正在重組行星網絡。當下次雙月交匯時...“
一塊巨大的水晶從天花板砸落,藍墨羽及時推開芝蘭。林雨抓住她的手臂:“我們得走了!現在!“
在被迫撤離的最后一眼中,芝蘭看到織云的身體重新變回創始者形態,但那雙銀色的眼睛依然充滿人性化的悲傷。水晶門在他們身后轟然關閉,將一切秘密重新封存。
當他們跌跌撞撞地爬出金字塔時,整座建筑已經恢復了最初的銀藍色光澤。更可怕的是,天空中兩顆月亮此刻完全重合,投射下的紫紅光芒中,無數半透明的影子正在凝結——那些是創始者的形象,高大纖細,排列成復雜的幾何陣型。
“儀式開始了...“藍墨羽喃喃道。
林雨指向定居點方向:“看!那些復蘇者!“
醫療區的眾人再次站了起來,但這次他們不再唱歌,而是沉默地排成七組,每組對應一個特定的星座圖案。他們的眼睛反射著月光,呈現出與織云相同的銀色。
芝蘭感到手腕上的紅紋灼痛到難以忍受。她撕開袖子,驚恐地發現紋路已經擴展成完整的蘇美爾文字——一句不斷變化的信息:
[準備接收者]
[基因確認]
[記憶傳輸準備就緒]
藍墨羽抓住她的手腕,臉色大變:“不是感染...是邀請!創始者選中了你作為意識載體!“
遠處,第一組復蘇者同時舉起右手,掌心朝向重合的雙月。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手掌開始融化重組,逐漸變成與創始者相同的細長六指。
“他們在適應宿主形態...“林雨的聲音充滿恐懼,“這不是轉化,是...返祖。“
芝蘭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她的視野被強行切換到另一個視角——從高空俯瞰整個定居點,而此時的定居點已經顯露出其真實形態:一個巨大的七芒星圖案,每個尖端都對應一座她從未注意過的矮塔。更驚人的是,這個圖案與地球上某些遠古遺跡完全一致。
織云的聲音再次直接傳入她的腦海:“看明白了嗎?地球從來不是殖民地...這里是返鄉之地。“
眩暈感突然達到頂峰。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芝蘭看到藍墨羽和林雨驚恐地撲向她,而天空中的創始者陣列開始降下無數光之絲線,精準地連接每個復蘇者的頭頂。
世界在一片銀白中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