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映入眼簾。風菊跟著幾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經過,見到石飛火時,她立即低下頭,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午時的鐘聲悠悠傳來,石飛火按照女紅的交代,沿著回廊去膳房領取飯盒。
回到值守處,他掀開朱漆食盒的蓋子。
四碟時令小菜配著一盅老湯,香氣頓時撲面而來。
清炒時蔬碧綠如玉,紅燒肉油光發亮,一尾清蒸鱸魚臥在蔥絲之上,旁邊還配著一碟開胃的腌漬小菜。湯盅里飄著枸杞和淮山,湯色清亮見底。
“這城主府的伙食倒是講究。”石飛火邊吃邊想,“就是味道沒有我做得好。”
幾日的功夫,很快就過去。
這里住得好,吃得好,但是石飛火依然感覺到了……不自在。
短短幾日過去,石飛火已漸漸熟悉了城主府的日常。
這方院落雖清幽雅致,三餐也精致可口,卻總讓他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壓抑。
府中下人們走路時總是低著頭,說話輕聲細語,連呼吸都仿佛刻意放輕了幾分。他們像一群提線木偶,在看不見的絲線操控下,小心翼翼地活著。
石飛火注意到,那些有頭有臉的管事們,在主子面前是一副面孔,在下人面前又是另一副嘴臉。
管賬房的吳管家平日里在下人面前趾高氣揚,可一見到比他高的管事、管家,腰桿立刻彎成了蝦米。更何況面對城主府的主人?
侍衛統領陸起訓斥下人時聲色俱厲,轉頭對著少夫人、璋管家卻低頭哈腰,從不敢否認。
城主府中,對于下人仆從來說,最令人膽寒的是璋管家,璋管家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其他人的生死。那雙蒼老的眼神之中,總是讓人不寒而栗。
至于城主府真正的主人羊舌恭,石飛火至今未曾得見。少城主羊舌平倒是遠遠瞥見過一次。
羊舌平遠遠的用輕蔑的眼神掃了他一眼,讓石飛火莫名其妙之余,更覺這府中處處透著古怪。
每日晨起值守,石飛火就像前世上班一樣數著時辰過日子。直到這天中午領盒飯的時候,他才發現府中竟有專門負責送信的信差。
于是他寫了一封給哭道人的信箋,信中解釋了這幾日未能采藥的緣由,也順帶詢問黃維的下落。
循著馬嘶聲,石飛火才在府邸西側發現了專門負責通信的信差房。
推開雕花木門,撲面而來的是墨香與皮革混雜的氣味。
只見一位四十來歲的管事正翹著二郎腿,悠閑地翻著本不知名的雜記,身后幾個小廝忙著整理信箋,遠處馬廄里幾匹駿馬不時打著響鼻。
“這位管事,在下石飛火,勞煩送封信。”石飛火拱手道。
管事抬眼打量,見是個生面孔,立刻堆起笑容,站起來道:“恕在下眼拙,不知您在哪個院子當差?”
“我是云苑新來的管事。”石飛火取出信箋,“不知送信需多少銀錢?”
“云苑?”管事臉色驟變,方才的熱情瞬間凍結:“實在抱歉,近來事務繁忙,恐怕...”
他話鋒一轉,道:“你把信放在這里吧。過幾日不忙了就送。”
石飛火眉頭一皺,話里話外透露出的意思,他怎么能聽不出來。這明擺著是要拖延,甚至可能不送!
幾日?
幾日的時間,自己都提桶跑路了,還用得著你嗎?
看來城主府與少夫人的關系,很微妙啊。
他捏著手中的信,準備轉身離去。
那管事搖頭正要坐下,忽然瞥見石飛火手中信封上的“哭道人親啟”幾個字。頓時急著起來:“且慢!閣下這是要給誰送信?”
“城西無為觀哭道人。”石飛火疑惑道,“怎么了?”
莫非不準給無為觀送信?
“哎呀呀!?管事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雙手恭敬地接過信箋,“您早說是哭道長的信啊!我這就安排最快的馬,保證未時前送到!要是道長有回信,立馬給您送去!?
石飛火詫異道:“這么快?”
午時過了就是未時。
“那當然!”管事拍著胸脯,“哭道長的事,就是天大的事!”轉頭就沖馬廄喊道:“備馬!要最快的!”
石飛火拱手道:“那就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管事連聲說道。
看著管事前后變臉,判若兩人的模樣,石飛火心中明白。
在這權勢交織的城主府里,玄同宗三個字的分量,竟比少夫人的名頭還重。而飛云與城主府其他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也在這變臉戲法中顯露無遺。
城主府,當真是個是非之地啊!
石飛火心中暗嘆,緩步踱回自己那方寸之地的崗位。他盤算著,若未時信能送達,最遲今晚也該收到哭道人的回音了。
但直至夜幕低垂,云苑朱門深鎖,依舊杳無音信。石飛火只得草草用過晚膳,回到房中打坐調息。
月上中天時分,府中燈火漸熄。石飛火正在運轉真氣,忽聞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若非他修為精進,幾乎難以察覺。
“誰?”他推門而出,卻見風菊垂首立于階下。月光將她單薄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在青石板上顯得格外孤清。
“這么晚了,有事?”石飛火詫異道。
這位向來謹小慎微的侍女,怎會在深夜獨自前來?
“快……”風菊只是從嘴里說出一個字,就沉默了。石飛火這才注意到,她周身散發著異常的熱度,連周圍的空氣都微微扭曲。
“你...”石飛火話未說完,風菊猛然抬頭——
城主府那如同白晝的燈光下,那張原本清秀的臉龐此刻猙獰可怖。
雙目赤紅如血,嘴角撕裂至耳根,森白的獠牙閃著寒光。她喉嚨里發出非人的低吼,她垂落的雙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鋒利的指甲。
電光火石間,那血盆大口已朝石飛火脖頸咬來!
“艸!”石飛火嚇了一跳,連忙向后閃了幾步,躲過這一咬。
此刻,眼前的風菊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頭人形怪物。她四肢詭異地拉長,皮膚下青筋暴起如虬龍,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怪物無聲無息,身形快若閃電般撲來。利爪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破空聲。
它只有一個目的,殺死眼前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