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飛火踏入幽深的山洞,初時洞口僅容一人側身而過。
潮濕的巖壁泛著青苔的濕氣,每一步都能聽見水珠從鐘乳石上滴落的回響。行不過十余步,又拐了兩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約莫三丈見方的天然石廳出現在眼前。
石廳中央歪坐著一個灰袍人,懶懶散散的躺在一塊石頭上,身旁還有吃剩的酒肉。見石飛火走近,那人頭也不抬,沙啞的聲音在洞中回蕩:“身份?信物?”
若是六大派弟子,報上名號即可。若是散修游俠大冤種,則需出示通行憑證。
石飛火上前遞出那塊刻著“玄同”二字的銅牌。灰袍人接過來看了一眼,就隨意丟給石飛火。
“記住規矩,”灰袍人懶洋洋地警告,“莫要在里面生出事端!”
石飛火點頭應是,暗想這人倒是個盡職的看守。轉念又明白過來,哪里是維護秩序,分明是怕來客廝殺壞了天魔窟這棵搖錢樹。
順著灰袍人身后的小徑繼續深入,道路忽然急轉直下。
石階濕滑異常,有些地方甚至漫著沒踝的積水,倒映著巖壁上幽幽的磷光。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地勢又陡然上升,蜿蜒的石階仿佛永無止境。
石飛火能感覺到自己正在穿越山腹,時而能聽見暗河在腳下深處奔涌的悶響。當他以為這條路永無止境的時候,眼前終于現出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窟。
穹頂垂落的石筍如利劍倒懸,地面凸起的石柱則似巨獸獠牙。洞窟深處隱約可見點點熒光,那是先到之人點燃的火把,在潮濕的空氣中暈開一片朦朧的光暈。
山洞內的布局古樸簡單,中央散落著幾方天然形成的石床和石凳,表面已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玉。
四周的巖壁卻別有洞天,密密麻麻刻滿了深淺不一的字跡,每一筆都入石三分,邊緣處還殘留著真氣的刮痕。
那些字都是以指代筆書寫。
石飛火伸手輕撫那些字痕,指腹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
想來當年那天魔在此閉關時,定是將這洞窟石壁當作了隨性書寫的草稿紙。有些段落被反復修改涂抹,有些則被新字跡覆蓋,層層疊疊如同歲月的年輪。
巖壁上有幾處明顯的劍痕刀傷,將部分文字攔腰斬斷。
石飛火略一思忖便明白,這必是當年六大門派為爭奪洞中秘寶時留下的痕跡。
洞內除了他,還有三兩個江湖人士分散在各處。他們或盤坐凝思,或負手而立,個個都對著石壁上的文字緊鎖眉頭。
有人不時搖頭嘆息,有人則突然拍腿叫絕,在這幽靜洞窟中激起陣陣回音。
石飛火從懷中取出準備好的火把,火光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不定。他湊近斑駁的石壁,只見最初幾行字跡遒勁有力,每一筆都如刀削斧鑿:
“武道至極,非力之強,乃心之廣。”字跡沉穩從容,透著一代宗師的氣度。
往下看時,筆鋒漸顯凌厲:“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人道有情,故能超脫樊籠。”墨痕深處隱約可見石屑,顯是書寫時內力激蕩。
再往下,字跡開始變得飄忽不定。那些驚世駭俗的語句間,出現了詭異的轉折:
“天下大,還是心大?先有大道,還是先有心?”字跡突然變得急促,最后一個“心”字的鉤劃幾乎撕裂石壁。
緊接著是數行癲狂的涂改:
“錯了!錯了!不是心大,而是天下大......”墨痕深深淺淺,像是反復描摹。
“不對!不對......”這幾個字歪歪扭扭,與前文判若兩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最后幾行:
“問,路在何方?”字跡虛浮無力,筆畫斷續。
“我,是誰?我,我是誰?”這兩字寫得極小,蜷縮在石壁角落。
最后一片區域完全被雜亂無章的刻痕覆蓋,深淺不一的劃痕交織成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指甲抓撓的痕跡,顯示出書寫之人的心情之亂。
石飛火看得莫名其妙,這人是怎么了?
怎么會突然懷疑自我?甚至有發瘋走火入魔的趨勢?
就是這廝寫的《九殛書》嗎?
石飛火忽然感覺《九殛書》不是那么靠譜啊!
正當石飛火準備查看其他石壁時,忽然右腿一陣酥麻,像是被無數細針刺中。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身旁竟一直盤坐著一位青衫老者。
老者周身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罡氣,正是觸碰到了這護體罡氣,石飛火才覺得右腿酥麻。
“失禮了。”石飛火連忙拱手致歉。
“嗯?”老者緩緩抬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看得見老夫?”
“難道...不該看見前輩嗎?”石飛火一時愕然。
老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石壁,不再言語。石飛火識趣地退開,轉向其他石壁。
這里的刻字明顯規整許多,盡是些關于氣海功法的奇思妙想。
“血為油,氣為焰,精作燈盞,神似燈芯。”短短一句,便將武道修煉的本質道破天機,令石飛火如醍醐灌頂。
“氣海為何定要似海?”
下一行字跡突然轉折,筆鋒中透著質疑。“或許...”
隨后的文字盡是對傳統“氣海”概念的顛覆,字里行間都是對武道本源的叩問。
石飛火仔細的看。他看到有些思路在《九殛書》體現,而有些思路太過于天馬橫空,似乎純粹的猜想,有些甚至相互矛盾。
但是這些是很多人都不會想到的問題。
年幼時候的孩子,會整天追問大人問道“為什么”“為什么”,而年長之后,人只會跟著前面的人走,從來不會問一聲“為什么”。
武功也是如此,江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拿到秘籍便囫圇修煉,只求提升修為地位,卻從不追問功法背后的道理。
不是他們愚鈍,而是...生存尚且艱難,哪有余力思考?
唯有像這天魔窟主人這般超然物外之輩,才有資格追問武道真諦。
想到這里,石飛火不由長嘆一聲,嘆息聲在幽深的洞窟中回蕩。
“年紀輕輕,何故作此滄桑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