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朱棣心中非常的慌張。

他有預感，這北平一回，自己的將來就注定只能當一個閑散王爺。

朱棣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后半生會和牲畜那般被皇帝圈養在王府之中，向來穩定的情緒便瞬間接近崩潰。

于是只聽撲通一聲朱棣便跪在了地上，他雄偉的身軀微微發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父皇，兒臣……”

朱棣想要哀求朱元璋回心轉意。

可朱元璋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揮了揮手便對斬釘截鐵地說：“此事就這樣定了！”

然后扭頭對蔣瓛說：

“把老四送回王府?！?/p>

蔣瓛有些憐憫地看了眼朱棣，于心不忍地抱拳作揖：

“王爺，請吧，別讓屬下為難?！?/p>

“父皇，兒臣不想走。”

朱棣努力將頭抬起來與朱元璋對視。

“……”

朱元璋看著朱棣的眼睛，心情相當的復雜，他沉默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將頭別開，輕輕對著蔣瓛揮了揮手。

蔣瓛再次對朱棣行禮，道：

“陛下乏了，請王爺移步?！?/p>

“父皇！！”

朱棣還是不肯起來。

像是個要被遺棄的孩子，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父親。

他的聲音像是一把把刀子，一點一點地往朱元璋的身上刺。

鈍刀子割肉的感覺讓朱元璋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在抽痛。

他唯恐再留朱棣一會兒，自己又會優柔寡斷。

于是便咬著牙，瞪了蔣瓛一眼：

“咱的話，你是沒聽見嗎？”

“臣不敢！”蔣瓛給嚇的面色發白，有些慌張地再次對朱棣行禮：

“王爺，請！”

“本王不走！”

朱棣態度十分堅決！

“那，屬下可就得罪了！”

蔣瓛面色一狠，揮了揮手將在御書房外放哨的錦衣衛校尉喊了進來，吩咐道：

“送王爺回府！”

那兩校尉頓覺頭皮發麻，心中暗暗叫苦，但還是硬頂著恐懼一人一只手，將朱棣架了起來。

起初朱棣還在奮力反抗。

但，被校尉拖出御書房都還不見朱元璋回頭看自己的時候，他忽然停止了掙扎，苦笑了兩聲，然后吼道：

“滾開！”

兩個校尉甚至都不敢猶豫，慌忙便將手放開。

“父皇，兒臣告辭了?！?/p>

“本王自己會走，用不著你們送！”

朱棣未再返回御書房，最后向朱元璋行了一禮，理了理衣襟，便毫不留念地轉身，昂首挺胸，朝紫禁城外走去。

他臉上不見絲毫難過，反倒威風凜凜，如同凱旋的將軍。

然而，當朱棣踏入王府，府門在侍衛身后合攏的剎那，他整個人瞬間萎靡下去，先前的威風蕩然無存，此刻的他，活脫脫一個人間失意客，半邊的臉兒笑，半邊的臉兒哭，就這樣哭笑交織，跌跌撞撞地向內院走去。

他不甘?。?/p>

自己乃馬皇后的親自！

朱棣的親弟！

憑什么，比不過一個庶出的朱允炆？

他恨啊！

自己已經竭盡所能地告訴朱元璋，自己對皇位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可哪怕如此，朱元璋卻也要猜疑他，要為了朱允炆對他下手！

可，他也無奈?。?/p>

朱元璋的話誰敢忤逆？

朱元璋要廢了他。

他除了接受之外，焉能有其他路可走？

“王爺，可是皇上不讓您參與東征，還表現出了削藩的意思？”

此時，姚廣孝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朱棣聽見這聲音崩潰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些許。

他背著姚廣孝擦干凈臉上的淚痕，表情立刻變得冷漠起來：

“父皇沒直接說，但，你猜的應該沒錯。”

“收拾一下東西，準備回北平吧?！?/p>

“皇上可曾說過，要立刻啟程？”姚廣孝問道。

朱棣道：“父皇讓我過幾日啟程，過幾日與今日也沒什么差別，倒不如早些回去，孤有些想妙云了。”

“想和王妃娘娘相濡以沫，日后有的是時間，可有些事情，今個兒一旦走了，可就永遠錯過了。”姚廣孝意有所指地說。

不用多解釋，朱棣能聽明白姚廣孝什么意思，他自嘲地笑了兩聲道：

“錯過？從未有過的東西，談何錯過？父皇的眼中，只有朱允炆！”

“王爺，此言差矣啊。”姚廣孝卻是搖起了頭。

朱棣見此微微一愣，而后輕輕搖頭：

“道衍，孤知你志在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然……世事難強求，執著過甚，反致遍體鱗傷?！?/p>

姚廣孝面不改色地說：

“王爺，貧僧素來不是不知進退的人。”

這話說出口朱棣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此事還有轉機？”

姚廣孝輕輕點了點頭，語重心長地道：

“貧僧便與王爺直言了。王爺方才言道皇上心中無您，此乃大謬！皇上心中若無王爺，豈會容您盤桓京師數日再返北平？豈會僅駁了您東征之請？依貧僧之見，皇上若真無王爺，必立時勒令您速返北平！更會尋由降罪，以昭示朝野上下，永絕他人對王爺之念想才是！”

朱棣聞言思索了片刻，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不過也只是一些而已，他嘆了口氣說：

“縱使父皇心中有孤，又如何？你之所言，至多不過證其于心不忍，故生躊躇。然今日早朝之勢已明，縱有萬般不忍，父皇終將為允炆……而下定廢孤王之決心，轉機何在？”

姚廣孝目光堅定地回答：“轉機在東瀛！”

“若是能得東征之戰功，的確可能讓情況有所改變，但，你覺得父皇可能會在這件事上回心轉意？”朱棣問。

姚廣孝說道：

“王爺會錯意了，貧僧說的不是東征，而是出使東瀛！”

朱棣聽見這話眉頭頓時皺的更深：

“孤也知道出使東瀛的功勞比東征更大，可父皇連東征都不讓孤去，何況是出使東瀛？再者說，此事即便父皇愿意，本王也不敢，東瀛一行，十死無生，若是丟了命，再大的功勞又有何用？”

“王爺糊涂??！”姚廣孝搖頭嘆息，

“王爺豈能如此快便忘了？此番東征，李暄李御史將隨藍玉同行！王爺莫非以為，那算無遺策的李御史，會攜心腹親信，自赴十死無生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