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的時候李暄故意去接觸這兩人完全是抱著利用的心態,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看著這兩個平日里哪怕是挨了一刀都能一聲不吭的鐵血漢子哭成這樣模樣,李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對他們的心情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那天下班之后自己倒頭就睡,結果一睜開眼,就發現變成了一個出生在明朝的嬰兒。
所以靈魂穿越之后,肉身是留在出租屋里,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還是說在系統力量的影響下“神隱”?李暄對于未來自己的情況一無所知。
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能夠確定的是他的意外穿越,對家中二老的打擊非常大,對從小就和他關系好,每天都會在QQ上發消息問他什么時候能回家的妹妹,打擊也會非常大。
以至于時至如今李暄已經穿越到大明二十年了,可夜里還是會經常都被噩夢驚醒,他夢見的不是恐怖猙獰的魑魅魍魎,而是病床前,抱著自己哭泣的白發蒼蒼的母親;長街上佝僂著身子,用顫抖的枯手將一張張墨跡未干的“尋兒啟事”貼上冰冷墻垣的父親;還有在陌生街巷被人推搡欺辱,哭喊著“哥哥!哥哥!”,稚嫩凄惶的呼喚撕心裂肺,卻再也等不到那個能將她護在身后、予她心安的身影的妹妹。
此情此景,如附骨之疽,夜夜啃噬。
此亦是李暄縱手握無上權柄,潑天富貴觸手可及,卻始終如困獸般執著于歸返未來的根本緣由!
他亦沉醉于封侯拜相、屹立朝堂之巔的快意,然,若這萬丈榮光之巔,只余他一人煢煢孑立,四顧蒼茫,那么,滔天的權柄與煊赫的尊榮,于他而言,終不過是一場徹骨荒涼、毫無意義的獨幕之戲!
“哈哈,哈哈哈。”
李暄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自嘲的笑,他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垂淚。
原本哭的一發不可收拾的兩個錦衣衛力士見此反倒是冷靜了些許,對視一眼后好奇地問:
“李先生何故垂淚?”
李暄道:
“你們都說自己不孝,可和我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我才是真的不孝!”
王五愣了一下,安慰道:
“先生雙親,聞說在先生年幼之時便已……溘然長逝,這是賊老天不開眼,哪能賴在先生頭上?先生何錯之有?何來不孝之說?先生所慮……莫非是陳伯之事?可那事兒歸根結底,是那爛心肝強人的錯,先生實在沒辦法往自個兒身上攬啊,先生對陳伯的好,應天府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誰敢說先生不孝呢?先生素來與先生不和的黃公等,也從未拿不孝抨擊過先生。”
“和這些事沒關系。”
李暄輕輕搖頭,他原本還只是有些難過,可父母的事兒就像是一個沼澤,越是去想,就會陷的越深,平日里,他還能靠著理智控制一下,可現在喝了幾碗酒,微醺之下,理智一時間偃旗息鼓,若是能說出來,發泄一下倒是還好,可這些事兒偏偏又不能和外人說。
于是李暄心中的負面情緒不斷堆積,話說著說著,忽地將桌上裝花生米的碟子砸碎,然后抄起一個小碎塊就往自己脖子上扎。
剛剛還有些神志不清的兩個錦衣衛力士眼里忽然閃過了走馬燈——那是從小到大,與父母,與兄弟姐妹相處的點點滴滴。
不好!
沖著我九族來的!
王五與周六小瞬間酒醒,一個箭步沖過去,直接把李暄給撲在了地上。
王五著急地說:
“李先生,爹!爺爺!祖宗!有話好好說!別做這種事啊!”
周六小都快哭出來了:“我家娃兒還小,不能沒有爹啊!”
“額……”
給這一撲,在疼痛的刺激下李暄的大腦也清醒了過來。
他也有點兒后怕。
前世,他可是能喝趴下一桌子大漢的。
穿越后因為家境貧寒便把酒戒了,沒想到現在的酒量居然變得這么差。
才喝了兩三碗就有些遭不住。
剛剛還好身邊有人!
不然真在這一命嗚呼可就完蛋了。
自殺,可回不了未來。
“咳咳,兩位別緊張,我要死也得死的壯烈,死的有意義,哪能這么隨便?剛剛就是看你們太難過,和你們開個玩笑。”
聽見這話,兩個錦衣衛懸著的心才放下,捂著自己的小心臟哀求李暄以后別開這種玩笑,太刺激了,遭不住。
而與此同時。
應天府,紫禁城當中。
蔣瓛急匆匆地走進了御書房,抱拳道:
“陛下,詔獄的獄卒傳來消息,戴著鐐銬,自個兒回家去了。”
朱元璋聞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龍案之上,大罵道:
“那混賬東西把詔獄當什么了,媳婦嗎?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蔣瓛一臉尷尬:“李暄說自個離開,是因為天天呆在詔獄之中,沒法把陛下交代的事情辦好,那些獄卒唯恐真耽誤了陛下的大事,便沒敢阻攔,所以特來請示此事該如何處置?”
朱元璋本來是打算讓蔣瓛馬上把李暄給丟回詔獄里頭。
囂張!實在是太囂張了!
不收拾一下,他朱元璋威嚴何在?
但話才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因為朱元璋仔細想了想,發現李暄用的理由還真很有道理。
無論商稅改革還是科舉革新都不是光紙上談兵就能辦好的事兒。
就不說具體的章程多復雜。
其中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必然會發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樣的情況。
若李暄真關在詔獄之中一年。
只怕,這兩件事兒沒一件能真正落實的下去。
和大明的未來比起來。
朱元璋覺得,自己的威嚴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于是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干咳了一聲,吩咐道:
“李暄這個混賬東西,簡直目無王法!咱這回一定要狠狠地懲戒,以正朝綱!”
“… …”
忽然沒聲了。
“額……”蔣瓛愣了一下問:“那,如何處置李暄?”
朱元璋煞有其事地說:“此事關系重大,得和百官商議了再做決定,你先去通知一下戶部,免李暄三個月俸祿!然后帶人去警告李暄,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了,就馬上滾回詔獄!沒咱允許,不準在外頭過夜!”
蔣瓛表情立刻變得怪異了起來,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干脆把詔獄搬到李暄家去得了。
然后應了聲是,低著頭離開了御書房。
不過還沒走多遠就又回來了。
蔣瓛道:
“陛下,燕王殿在外頭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