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的這番話說完，奉天殿之中眾人反應各異。

有對李暄的說法信以為真的，亦有對李暄的說法不屑一顧，認為那兩恬不知恥之人是在唱雙簧的。

后者，多是以黃子澄為首的皇孫黨。

而前者，多是有功勛在身的淮西勛貴。

就比如素來與朱棣不和的藍玉。

他聽了李暄的話之后看朱棣的目光立刻多出了些許的詫異之色：

“不想燕王竟是這般重情重義！藍某先前屢次妄言其有不臣之心，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得虧李先生今日剖白，否則我還得繼續誤會下去。”

徐輝祖倒是隱約察覺到事情其實沒這么緊張。

不過，他現在也是堅定無比的“李暄黨”。

所以既然李暄都這樣說了，他便沒有刻意去點破。

而奉天殿眾人當中，反應最大的當屬燕王朱棣本人。

他一聽李暄那話當場就繃不住了，頓時氣的火冒三丈，罵道：

“狂悖之徒！安敢信口雌黃污蔑本王？！孤對儲位絕無半分覬覦，唯愿恪守燕藩，為父皇戍守九邊，盡忠盡孝！”

說話時，朱棣很是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朱元璋。

他馬上就發現自己這話才說出來，朱元璋冰那冷的目光頓時變得溫和，眉頭也舒展開來，于是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父皇果然是想讓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主動放棄皇位，好讓李暄死了扶持我的心啊！

要說朱棣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還是解脫，他原先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對皇位的渴望，現在徹底死了。

當個藩王也挺好。

如此安慰著自己，燕王深吸一口氣，便打算順著朱元璋的意，再和百官，尤其是李暄強調一下自己放棄皇位的決心。

不過這個時候李暄忽然重重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開口了：

“燕王殿下，李某…… 實為殿下痛惜。”

朱棣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你此言何意？”

李暄喟然一嘆道：

“殿下欺人尚可自解，若連己心亦欺，豈非可悲可嘆？”

朱棣聞言愣了一愣，馬上板著臉強調：

“爾等聽真！本王對儲位絕無半分覬覦！此心昭昭，天日可表！李暄，你一而再、再而三構陷本王不臣，其心叵測，究竟意欲何為？！”

御臺之上，朱元璋看著朱棣的“表演”很是滿意的點頭。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老四本人都鐵了心放棄皇位，咱倒是要看看你李暄除了認命去扶持允炆還能如何。

御臺之下。

李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朱元璋。

心里頭頗為不屑。

甚至有點兒鄙夷。

他現在挺想去當面問一下：

為了朱允炆那個連阿斗都不如的東西。

居然對自己兒子用起了威脅這種手段。

如此偏心，你心中真的無愧嗎？

不過。

即便如此李暄也并不慌張。

這一切并未超出他的掌控，燕王會有這樣的反應，他其實早有預料，并準備好了相應的對策。

你說自己不想當皇帝就不想當了？

不！你想！

你今天不想也得想！

你要是真回北平了，我可怎么辦？

于是李暄語重心長地說道：

“李某豈敢構陷殿下？實是殿下拘守手足之私，以致因小義而隳大義！唯殿下承繼大寶，方能開大明盛世之基！殿下豈甘為血脈之親所囿，退守藩國，坐視天命旁落？！”

這番話的每一個字全都敲在了朱棣心尖上。

但只要看一眼御臺上的朱元璋，朱棣心里頭便不敢生出絲毫的歪心思。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很是堅定地說：

“李暄，休得再在此地妖言惑眾！你口口聲聲“唯孤可開大明盛世之基”，然則！ 若論選藩王為儲，文韜武略，秦王、晉王，孰遜于孤？秦王雖薨，晉王負罪在身，然！ 倘有朝一日，晉王痛改前非，得蒙父皇赦宥，其能豈在孤下？ 孤區區之身，何德何能承此九鼎之重？！”

“晉王？”李暄聞言一臉的不以為然：

“十惡之罪，安得赦宥？犯下了如此重罪不死已是大賺，居然還妄想得到赦免？可笑至極。”

這話一說出口，奉天殿里頭所有人都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囂張！

實在是太囂張了！

這是演都不演了啊！

晉王得不到皇上的赦免？

這家伙想說的，該是得不到自己赦免才對吧？

他們幾乎都能想象出來，有朝一日朱元璋說要赦免晉王。

然后李暄板著臉站出來，說了一大堆理由之后“死諫”的畫面了。

御臺之上。

朱元璋的目光亦是陰沉了不少。

放肆兩個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

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

因為他害怕自己再在這件事上糾纏。

李暄一怒之下，會說出既然燕王如此推崇晉王，那干脆立晉王為儲君這樣的話。

那樣事情會比現在還要麻煩很多。

畢竟比起囂張跋扈，晉王可比燕王要厲害。

今日站在奉天殿的人若是不是朱棣而是晉王，得了李暄相助，武勛支持，會不會心甘情愿回去就藩便尤未可知了。

“李暄，你住口！”

而此時，朱棣目光很是堅定地盯著李暄，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說本王有能耐，本王便有能耐了？本王難道還沒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況且本王都說了多少遍了，自己對皇位沒有任何興趣！不管你怎么巧舌如簧，這件事都不會改變！”

李暄聞言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道：

“所以王爺的意思是，自己之所以不想當大明未來的儲君，是因為真的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廢話。”朱棣說道。

李暄輕輕搖了搖頭，道：

“殿下與太子手足之情感人至深矣，今日李某當真的想放殿下離開，但為了天下蒼生，李某只能得罪了。”

“你這是何意？”

朱棣眉頭緊鎖，心里頭忽然出現了強烈的危機感。

“某要替燕王殿下，向陛下，向朝中的文武百官述明心意！”

李暄擲地有聲地說出這句話之后，立刻轉身對著朱元璋拱手做揖，說道：

“臣，請宣姚廣孝進宮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