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的話音才落,朱元璋的臉上就浮現出了詫異之色,緊接著又變化成了驚喜之色。
這種時候有話要說?
莫非是看出了咱的意圖,所以想要勸咱討伐東瀛?甚至動了抓住這次機會,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從而證明自己已經改變了,不似從前那般軟弱的念頭?
這舉動其實沒太多可以說道的,畢竟淮西武勛幾乎全部都在做這件事,也不缺朱允炆一個推動者。
可對于朱元璋這種素來護短的老人家來說,自家孫子的事兒哪里能尋常論之?朱允炆能一改以往那種被儒家忽悠瘸了的軟弱心性,比秦王打贏復活賽都要更讓他高興。
故而朱元璋很是期待地說道:
“你都有什么想說的?”
朱允炆此時無比的緊張。
剛剛他可是鼓起了渾身上下所有的勇氣,方才壯著膽子開口。
“這次孤定要好好表現,讓皇爺爺對孤刮目相看!”
朱允炆如此想著,深吸一口氣,很是嚴肅地說:
“孫兒以為,絕不能東征瀛島!”
他的聲音在寬敞的奉天殿里頭回蕩。
深深地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一時間竟是做到了李暄都未曾做到的事情——讓朝中文武百官在同一時間瞠目結舌。
“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齊泰急的都快吐血了。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
如果東瀛有金銀山的話,誰敢反對渡海東征,那么便是整個淮西集團,加之朱元璋,甚至大部分文官的共同敵人!
原因無它,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銀礦所能為各個利益集團帶來的好處實在是過于恐怖!
而朱允炆居然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種話?
即便要反對也得繞著彎子反對啊!
他要不是懿文太子的親兒子,話是前一秒說的,腦袋便是后一秒砍的。
“允炆殿下到底在干什么啊?”
“怎么會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
“哎!這也太糊涂了!”
“其實李暄有些話說的真沒錯,允炆殿下讀書讀的……咳咳。”
“……”
朝中其余的文官,表情或是困惑,或是擔憂,或是失望。
而大殿的另一側,那群淮西武官反應便相當的統一——努力憋笑,一個比一個樂呵。
“俺家養的大黃狗,都比這聰明些,誒,你們別亂看俺,俺說的可不是朱允炆。”
“諸位老兄,實不相瞞,我家的六歲的娃兒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真怪不得李御史會說某人“朽木不可雕也”。”
“……”
藍玉這會也在看著朱允炆的背影,他滿臉的鄙夷與不屑:
“真是難以置信,這玩意兒居然會是太子殿下的血脈,太子殿下的雄才大略,他愣一點都沒繼承上。”
徐輝祖輕輕搖頭,亦是難以掩飾眼眸之中的失望之色:
“扶蘇公子雖飲鴆而亡,性怯似葦,然胸藏安邦定國之策;阿斗孺子雖庸碌無為,未諳運籌帷幄之術,終負昭烈帝基業,丟了蜀漢天下,然尚知斤兩——身為人主,屈尊呼諸葛武侯為“相父”;武侯既歿,托軍權于姜維猶不疑,可允炆殿下,愚勝阿斗而不自知,怯逾扶蘇卻少其才,其倘得二者三分英睿,李先生何至寧伸脖頸就鍘刀,也不肯做他的左膀右臂?!”
藍玉深以為然的點頭,隨后視線來到了李暄的身上,立刻變得熾熱了起來,哪怕是看躺在床上任君采擷的美人兒,他也未曾有過這般熾熱的目光:
“話說回來……李先生可真是神了啊!剛剛我都已經考慮起后事來了,哪曾想,事情居然能有這樣的轉機!李先生真乃神人也啊!這一切,莫非全在先生的算計之中?怪不得先生始終那般泰然自若。”
徐輝祖聞言,輕輕搖頭道:
“劉基即便再怎么能掐會算,又怎能如此準確的預測今日發生的事情?我以為,陛下剛剛拿出來的錦囊,也與李先生有關。”
藍玉疑惑地說:
“這說不通吧,那錦囊若是出自李先生之手,陛下怎會看不出來呢?”
徐輝祖猜測道:
“些許是劉基過世之前,李先生就夜觀天象,預測到了會有如今一劫,故而說服了劉基,給陛下送去了那個救命的錦囊。”
藍玉聞言,先是覺得特別有道理,可仔細想想卻覺得不對勁。
“劉伯溫是洪武八年死的,那時候的李先生貌似才十歲吧?本事哪能這么大?”
徐輝祖說道:
“雖說這十分難以置信,但李先生的事情,哪能以常理視之?”
“額,這也是,畢竟是李先生嘛。”
藍玉愣了一下,竟是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而此時。
朱元璋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的一干二凈了。
更是險些沒忍住把朱允炆也拖出去打三十大板的沖動。
“為何?”
他問道。
朱允炆面露些許得意之色,高談闊論了起來:
“原因有三!”
“其一,東瀛即便有金山銀山,我們大明堂堂禮儀之邦,又豈能強取豪奪?若效盜跖之行,則九域黎庶皆唾我朝為寇矣!”
“其二,如今海內甫定,黔首瘡痍未愈,安可效隋煬三征高句麗之舊事?!且今歲太倉存銀不過數百萬兩,若傾舉國之力越海征倭,北元余孽聞風叩關,九邊烽燧驟燃,孰能挽狂瀾于既倒?!”
“其三,縱得東瀛金山銀海,珠玉盈庫,豈解饑民啖土之困?依我之見,金銀不過頑石而已,不若深耕齊魯沃野,廣植江南桑麻,況洪武通寶猶在流通,何須舍本逐末?多印一些寶鈔,與多挖一些金銀,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話說到這里,朱允炆忽然想起李暄每次都喜歡暗示,朱元璋要是怎么怎么做,那不就是昏君了嗎?
并且說完之后,非但沒被懲罰,反而老能加官進爵。
他不由感覺,自己或許也應該效仿一下,增加一下說服朱允炆聽信自己話的可能性!
于是朱允炆深吸了一口,又補充了一句:
“若是為了一堆頑石,不顧黎明百姓,大興兵戈,與桀紂何異?”
話說著,朱允炆還拱手一拜,很是誠懇地說道:
“故允炆請皇爺爺三思!”
百官聽到這里,皆是呆若木雞,回過神之后無不是倒抽了一口涼氣,而后反復心靈相通了一般,盡全力把脖子往衣服里面縮,以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朱元璋聽到這里,額頭上的青筋那是越綻越多。
他實在是忍不了了,一巴掌下去拍出了驚雷之聲,震的滿朝文武皆是膽戰心驚。
“你這混賬玩意兒!”
“說了半天,除了擔憂蒙元余孽趁機南下有些道理之外,余者皆似夏蟲語冰,愚不可及!”
“如此倒也罷了,居然還敢拿咱和桀紂相比?!”
朱允炆亦是被嚇的匍匐在地,可他聽了朱元璋的話,看著周圍那些大臣,或是不屑,或是奚落的目光,心中便極為不甘,想證明自己的決心竟是又高漲了起來,以至于讓他的膽子都一并大了不少,于是,朱允炆在掙扎了片刻后竟又鼓起了勇氣,問道:
“皇爺爺,孫兒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