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的盡頭，是花海庭院的圍欄與石柱。

阿古希德停留在欄桿外，無聲的注視著那些永不凋零的花朵。

眼角因為弟子的上前而微微抬起，寬大的黑袍袖口在晨風中輕輕擺動。

站到師傅身旁的南之勇者搖搖頭，把隨口一提的『詛咒』一說拋之腦后。

他將身子俯下，支撐在穩固的古木欄桿上。

在片刻的沉默后。

南之勇者將之前的話題重新接過。

“若是【勇者之劍】的那位主人真像您說的那樣——”

“那也難怪當初魔王要選擇滅絕精靈……”

“大魔法使賽麗艾也就算了，勇者之劍的主人竟然也是精靈——”

“換做是任何人，想必都會這么做的吧?！?/p>

人類【最強】平視著前方隨風搖擺的花田，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指尖。

滅絕精靈。

魔王的選擇——

從腦海中涌現出的不好的記憶讓阿古希德的眼眸中閃過幾分無奈。

他漫不經心地瞥視著雙手交疊搭在欄桿上的南之勇者。

在思索了許久后，還是決定糾正弟子的錯誤。

“雖然從邏輯上來說，這個想法沒什么問題——”

“但魔王大概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下定決心要滅絕精靈的?！?/p>

阿古希德的低吟讓南之勇者轉過頭——

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隱情的人類最強被自己的師傅勾起了興趣。

“那是因為什么？”

在南之勇者的注視下，阿古希德對他的問題輕輕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p>

相當干脆利落的回答——

但隨著而來的還有阿古希德那中途轉折的余音。

“因為魔王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我這個問題?！?/p>

“所以我沒辦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

“不過，大概的猜測還是有的。”

他抬起手，拍了拍飄落在肩頭的花瓣，很耐心的給南之勇者解釋道：

“雖然我不知道他滅絕精靈的動機是什么，但按照我當年在他麾下的那段時間里的觀察?！?/p>

“我能確定，無論是對人類還是精靈——

魔王本人從始至終都不曾對其抱有過絲毫惡意與敵意?！?/p>

阿古希德微微仰頭，當年『魔王城』中的爭執仿佛就在耳畔。

他將目光落在沉思的弟子身上，繼續講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對于魔王來說，從始至終，唯一真正被他視作過敵人的——

“就只有那位創造世界的『女神』而已?！?/p>

『女神』……

敵人？

阿古希德的言語中的關鍵讓南之勇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

“魔王大概率是因為『女神』的原因才下定決心要滅絕精靈的嗎？”

南勇沉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中年人特有的穩重。

“至少我的推測是這樣?！?/p>

阿古希德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身上寬大的黑袍隨之起伏。

“畢竟沒有什么是比滅絕『女神最寵愛的人』的同族更能試探『女神』本身的態度的了。”

女神最寵愛的人……

這個詞匯讓南勇直起身子。

即便不用阿古希德解釋，他也能猜到這代指的是誰。

那位精靈武僧在身為『勇者之劍』的主人的同時……

竟然還被那位『女神』注視著嗎？

“但就結果來看，魔王的這種試探似乎并沒有什么意義?！?/p>

南之勇者摸了摸八字胡，對于魔王的所作所為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阿古希德沒有反駁，甚至于說相當贊同他的評價。

“的確，現在看來那完全是無意義的殺戮呢……”

注視著整件事全過程的最強大魔族輕聲說道：

“畢竟哪怕直到最后——

無論是女神、賽麗艾、還有那個家伙，都不約而同的沒有選擇去阻止?！?/p>

阿古希德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但在最后，他卻對自己報以自嘲的輕笑。

“現在想想，其實也很正常?！?/p>

阿古希德那波瀾不驚的灰眸中閃過幾分嘲弄。

他以如今自己的情況來類比其他幾人的選擇。

“那個時候的他們大概就和現在的我一樣——”

“會因為無法漠視眼前的悲劇而出手?！?/p>

“也會因為他人的懇求而對其施以拯救。”

阿古希德側過身面對弟子，臉上的表情在日光的輝映下晦暗不明。

“但卻唯獨不會因為這世上無時不刻都在發生的殺戮，而特意的選擇去擊敗魔王——

不會繼續為了生命而將自己的人生奉獻至死了?！?/p>

阿古希德沉默了片刻，寬厚的肩膀微微下沉。

但下一刻，他卻又突然抬起頭。

低沉而克制的聲音在南之勇者耳邊響起。

“在一千一百年前，我能因為無法坐視精靈們的痛苦而選擇再次挑戰魔王?！?/p>

“但現在……呵……你來告訴我——”

阿古希德直視著弟子的眼睛，輕聲反問道：

“你能想象到如今的我會為了除去復活伏拉梅以外的事而不顧生死嗎？”

沒有回答。

也無需回答。

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在幾天前，南之勇者便已經說過。

“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

面對弟子的沉默，阿古希德像是早有預料一樣。

他轉身望向遠方的花海庭院，語氣重新恢復平靜。

“對于我這樣情緒不穩定的老師，你有時也會很苦惱吧?！?/p>

“沒有這回事。”

南之勇者在苦笑中否認著老師的自嘲。

但阿古希德卻像是沒聽到一樣。

他繼續向前走去，身軀毫無阻礙的穿過欄桿。

這一次，南之勇者沒有繼續跟上師傅的腳步。

因為他知道，現在的阿古希德需要的只有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就在他看著師傅的身軀即將淹沒在花海中時——

阿古希德卻在此刻突然側首。

“你不是對那個精靈武僧很好奇嗎？”

最強大魔族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中說出了連南之勇者為之驚訝的話語。

“他最近會來我這里一趟?！?/p>

“如果你真的對他感興趣，可以在那個時候找他聊聊?！?/p>

又一次在心中感慨自家老師人脈廣闊，自己當初拜師的選擇果然沒錯后。

南之勇者在一陣輕笑過后，平穩地向背對著自己的阿古希德問道

“我能問問具體時間嗎？”

——

“后天？”

“芙莉蓮要在『魔王宮』中呆到后天嗎？”

辛逝紀二十八年，北方諸國，『蒂克』地區。

『小蒼蘭』首都的旅館中——

在精靈武僧講述了自己的事跡后已經淪為其小迷弟的番茄。

對著他那衣服下若隱若現的腹肌吞了吞口水。

而后又有些疑惑于為何芙莉蓮要在『魔王宮』中停留那么長時間。

為什么？

這個問題克拉夫特沒有回答他。

因為坐在休塔爾克身旁的菲倫已經開口向他解釋道：

“因為……”

——

因為對他來說，那是最為重要的日子。

南之勇者望著師傅那在花海中漸行漸遠的背影。

無需阿古希德的回答，他便知曉了精靈武僧將會來此的原因。

花海庭院中的芬芳飄動——

南之勇者垂下眼眸，在心中低聲呢喃著那個答案。

“因為……”

“那一天——”

是他與亡妻的，第一千個周年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