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吉他和鼓點的前奏,鍵盤娓娓而至。
名叫「伊藤有咲」的鍵盤手,演奏水平以高中生來看相當了得。
真澄不禁打心底感到佩服。
合成器的音色澄澈通透,每一個音符就宛如光的粒子,在水路上懸浮飄蕩。
在吉他,貝斯,鍵盤和鼓都各自發揮氣勢后,主唱的人聲終于加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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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第一句歌詞撞進耳膜里,真澄便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氣息不穩,換氣很明顯。
歌聲似乎因為緊張的緣故,晃晃悠悠地飄了起來,就像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溫柔聲波。
如果是這樣可太糟糕了,拜托,務必穩定下來。
無視于真澄內心的祈禱,輕飄飄的歌聲還在繼續進行著。
“喂,真澄君,是不是很不妙啊。”麻美扯了扯他的衣角,湊近后小聲問道。
“你也聽出來了?”
“沒有,只是感覺怪怪的?!甭槊栗酒鹈夹模骸安贿^看那些觀眾的反應就明白了。”
真澄把視線從舞臺上轉移到臺下,發現前排好幾名觀眾都低下頭刷起手機,眉頭皺得更深了。
正常情況下,在LiveHouse的拼盤演出,無論這個樂隊人氣如何,站在臺下不玩手機,跟著晃晃腦袋,哪怕只是像地藏菩薩一樣罰站,也是基本的禮儀,是對演出起碼的尊重。
尤其是站在臺下前排,漠不關心地玩手機,是件相當不禮貌且傷人心的行為。
會這樣不留情面,大概是觀眾認為這場演出過于糟糕,不夠尊重觀眾導致的。
樂隊成員之間需要相互尊敬,觀眾與樂手之間也是。
“未來……”
另一邊,神代凜音面無表情地盯著舞臺,紫水晶般的雙眸流露出怔忡的神色。
視線捕捉到臺上唱歌的少女緊張兮兮的神情。
久遠未來有那么一瞬間,整個人都怔住了。
撥片從捏著汗的指尖滑落,好在有隊友用吉他和鍵盤的音色幫她續下去,讓未來回過神后,用指甲掃撥琴弦,嗓子發緊地唱起歌曲。
她從未想過,正式的Live演出會是這般光景,這與文化祭上的演出截然不同。
專業的舞臺設備與學校體育館的臨時會場完全不一樣,被刺眼的熾熱燈光一照,根本看不清觀眾的臉,回響也不如排練室的狹窄空間里那樣飽滿,她站的位置,只聽得到身后鼓點和返送音響的某個聲部。
幾十個觀眾的規模遠遠比不上文化祭的觀眾人數,可刺在臉上的視線卻好痛。
她下意識看向離她最近的戶山愛美,對方朝她輕輕點頭,用眼神鼓勵著未來。
這位扎著貓耳發髻的前輩,雖然平時常有令人詫異的舉動,看上去不怎么靠得住,吉他卻彈得相當出色,同她登臺時稍微有點輕佻的外表形成了強烈反差。
另外三名前輩也演奏得有模有樣,久遠未來知道她們從高一就開始組樂隊了,舞臺經歷很豐富。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里的負擔就越沉重,生怕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拖累全體,唱起歌來也就難免怯聲怯氣。
主唱一旦表現出了怯弱的一面,演出也就失去了氣勢。
而觀眾,是不會對這樣毫無氣勢的演出抱有耐心的。
久遠未來感覺好像現實往她的額頭上賞了一記重拳,吉他的漆面,影影綽綽地反射出她不安的表情。
頭頂的光線好熱,額際全是汗,茶色的發絲黏在臉頰上,但手指卻冷得發顫。
指板上按著和弦的左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指腹不小心悶住下一根琴弦,右手掃弦時多掃或漏掃——諸如此類的小錯誤比比皆是。
更嚴峻是越來越不安定的歌聲。
“怎么辦,真澄君?!甭槊绬査?。
舞臺下面,沒耐心地躲到后排玩手機,或者干脆離開場地,去外面透氣的觀眾越來越多。
“你問我,我也沒什么辦法?!闭娉螣o奈地聳聳肩,心情卻不像表情那樣輕描淡寫。
對于演出本身,舞臺下的人沒法給樂手提供任何幫助,就算是舞臺上的隊友也一樣,能依靠著走出困境的只有自己。
尤其是“加油”之類的聲音,那種打氣的話,無法產生任何正面效果。
汗水沿著鬢角從下巴滴落,真澄不自覺握拳。
久遠……她會停下來嗎?
他在心里暗暗為這個咖啡店里的年輕后輩加油,除此之外,再做不了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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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巴巴的唱腔還在持續著,久遠未來努力克制住情緒,將演出進行下去,在經過一段間奏過后,似乎終于順利接上了節拍。
就在真澄為他松了口氣的時候,冷不防地——
——歌聲戛然而止。
久遠未來驀地從吉他上移開手,握緊了話筒,停下來不再唱了。
身后的少女們見狀紛紛流露出驚愕的表情,鼓手先是一怔,也跟著停下了演奏。
失去鼓點節拍的其他聲部混雜在一起,就像是沙發底座滑動時撕扯到了地板,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貝斯的聲浪透過Ampeg音箱回響。
突如其來的不和諧音,讓臺下玩手機的觀眾紛紛詫異地抬起頭。
整個舞臺被不正常的寂靜所擁簇起來。
毋庸置疑,這已經是演出事故了。
隱沒在后排人群里的LiveHouse店長,并未流露責難的神色,而是似乎心情復雜地搖頭嘆息。
真澄也深深嘆息。
“……糟糕透了?!?/p>
他無意識地脫口而出道,無論發揮得如何,至少不該停下演奏。
哪怕只是硬著頭皮唱下去,咬著牙彈下去也好。
不正常的寂靜過后,涌向舞臺上的,是留下來的觀眾們明顯不悅的聲音。
“搞什么呀?!?/p>
“就是說……”
“演出事故?”
“剛才那支樂隊表演完就該走的?!?/p>
諸如此類的聲音,已經不能稱之為竊竊私語的程度,不絕于耳。
真澄心里著急,但演出還不算結束,只能等在臺下旁觀。
從短袖中露出來的手臂,突然被伸出的一只手緊緊攥住了,很軟,很細,是女孩子的手,體溫微微沁涼。
他下意識地瞥過視線:是羽川海月。
衣襟下的豐滿曲線劇烈起伏,亞麻色長發輕輕搖曳,白皙臉頰浮現出異樣的紅暈。
短促且顫抖的吸氣吐氣聲里,仿佛帶著惶惶不安的恐懼,聽起來類似悲鳴。
“喂,羽川,你怎么了?”
察覺到她明顯不正常的反應,真澄關切地問道。
少女完全置若罔聞,緊接著板鞋在地板上響起“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羽川海月驀地松開握緊的手,真澄還在不知所措時,她便拔足狂奔,逃跑似的沖出LiveHouse。
“誒?小海月,你去哪?”麻美喊她。
“等一下?!?/p>
神代凜音把手伸向她,試圖阻攔沒命狂奔的少女,卻被海月以驚人的氣魄掙脫開了,身影旋即消失在入口。
突如其來的突發狀況沖擊著真澄的反應神經,令他根本來不及思考。
真澄看了一眼舞臺上亂糟糟的景象,長長地嘆了口氣后,立刻轉身沖了出去,追上羽川海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