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是包容不同個性的人的團體,從另一種角度來說,就是由很多怪人組成的團體。
上京后,真澄見到的怪人比在神戶見的多得多。東京都市圈據說占有接近島國三分之一的人口,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奇怪了。
那名叫做黑川澪的女生,在這些怪人中也是特別的一個。
樂鼓低鳴,奏出炒熱氣氛的旋律。
舞臺下聽眾的期待一同爆發,因興奮而流露的歡呼,一瞬間席卷全場。
“女子樂隊啊。”真澄喃喃自語。
“怎么樣?不錯吧?”七苦八苦的鍵盤手阿勛,是位遮住一只眼的煩人斜劉海角色,輕拍他的肩膀。
真澄點頭,“視覺上看是哥特風,不過曲子倒是流行搖滾的感覺。”
鍵盤手阿勛用傻眼的表情看他。
“你怎么了?”
“我才想問真澄,我是要你看這支樂隊的樂手啦,每個人長得都很可愛不是嗎?聽說是桐朋的在校生?!?/p>
“私立音大啊,難怪樂器水準這么高。”真澄露出了然的神情。
“你還真是油鹽不進?!?/p>
鍵盤手阿勛深深嘆了口氣,反應說是感到失望也不為過。
“說起來,真澄明明長著一張帥臉,又有樂隊人的身份,只要隨便往宮下公園一站,表現得很慵懶,肯定會有很多女子高生來交換LINE的?!?/p>
(注:澀谷區的宮下公園,是東京JK們的聚集地)
“我可做不到對女子高生出手,這算犯罪吧?!?/p>
“那玩樂隊的女生呢?可是很受樂隊男歡迎的,簡直就是肥美的香餌。”
鍵盤手阿勛露出揶揄的笑容。
“肥美……香餌……”
真澄扯了扯嘴角,望向舞臺上穿著黑色哥特風服裝演奏的身影,一回神,視線就定格在了彈奏鍵盤的女生上面。
與其他穿著短裙,風格花哨有如地下偶像的女生們不同,她是唯一穿著長裙的人,蜜金色長發娓娓。
耀眼的舞臺燈讓本就雪白的肌膚更顯奪目,除了在琴鍵上舞動的纖長手指,其他部分的身體幾乎完全不動。
頭的角度和位置,挺得筆直的脊背,緊張?還是過于專注演奏本身?
真澄把目光放在她那雙黑曜石般的瞳眸,心里忽然得到了一個答案——這個人,說不定只是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而已。
不論是舞臺上的隊友,還是舞臺下的聽眾,甚至包括演奏本身。
“那個演奏鍵盤的女生……”
“嗯?”
“怎么?難道真澄看上這支樂隊的鍵盤手了嗎?”
不知為何,貝斯手拓真情緒激動地問。
“的確,這支樂隊的鍵盤手是個超級大美人啊。”鍵盤手阿勛點頭。
“想不到真澄喜歡這樣的類型,明明我覺得梳雙馬尾,地雷妝打扮的主唱更可愛啊?!?/p>
“沒錯沒錯,主唱也很棒就是了。”鍵盤手阿勛繼續點頭。
“不要自顧自地聊起來?!闭娉螄@息,“話說阿勛,你從剛才開始,除了附議女子樂隊成員的可愛之外,就沒說過其它話啊?!?/p>
“因為真的很可愛啊?!边@么說著的鍵盤手阿勛瞪大眼睛,理所應當般說道:“而且我最近有點萌地雷系?!?/p>
真澄一時語塞,連吐槽的精神也沒,傷腦筋地扶額。
不知道是如何理解他的反應的,鍵盤手阿勛語重心長似的拍了拍真澄的肩。
“身為隊友,我還是要勸真澄,那個鍵盤手感覺很恐怖的樣子。”
“這是怎樣?”
“表情和氣質,全都散發著一種對周圍毫無興趣的帶刺氛圍,光是看著那張臉,完全想象不到她和男生戀愛的樣子。”
貝斯手拓真附議,“如果真澄去和她告白的話,感覺會被她一面說「去死吧!輕浮的樂隊男,不自量力的垃圾」,一面用尖頭高跟鞋猛踢致死?!?/p>
“不過對某些人來說,這大概算是一種獎賞罷了?!?/p>
“你們說得未免也太恐怖了吧?!闭娉螄@息,“我只是在想,要是她能加入樂隊的話……”
“等下!真澄。”鍵盤手阿勛連忙叫停,“難道你打算優化掉我嗎?”
“我懂了,就像是在玩《信長之野望》吧?遇到屬性值高的武將就想把對方收入麾下的感覺?!必愃故滞卣纥c點頭。
“如果是那樣,我不得不給真澄潑一盆冷水了?!?/p>
應該是聽見了這邊的對話,連之前一直沉默的鼓手早川都加入了對話。
“連阿海也……那又是怎樣?”
“真澄專注樂隊,大概不了解,那個女鍵盤手叫黑川澪,是桐朋的鋼琴生,屢獲大獎,在古典音樂圈是年輕一代很有名的演奏者?!?/p>
“幾個月前不知為何跑來地下,組過好幾支樂隊,但每次都因為性格原因,與隊友鬧得不歡而散,在地下圈名聲很差?!?/p>
“這次來新宿,估計也堅持不了太久?!?/p>
聽著鼓手早川的講述,真澄再次把視線投向那道蜜金色長發的身影。
第一首歌結束,主唱正用熱情的聲音進行著MC環節,與觀眾互動。
黑川澪靜靜站在舞臺的一角,冷淡得不發一語。
樂手因為演奏的樂器而閃耀,如果換其他人這樣,一定會變得毫不起眼。
可偏偏她長相漂亮到光是站在舞臺上,就會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一旦不經意瞥到,便無法不多看她一眼。
她是天生適合在聚光燈下演奏的那種人。真澄想到。
然而……那雙漆黑無光的瞳眸,沒有映照出任何周遭的景象。
高嶺之花,孤芳自賞。
應該可以這么形容她吧。
的確,很難想象她和男生手牽著手的模樣。想法稍一露頭,就被她冷淡對待的未來勝出,現實里的她,大概不會表現出那種小鳥依人的樣子。
也許有朝一日,會出現一個能夠獨占她視線的人。
但真澄想,那雙修長細白的手,更適合放在黑白琴鍵上,而不是被另一只手給牽絆住。
◇
九月的最后一點時間,真澄唯一做的事情是就是等待。
不過等到的東西屈指可數,十月算是其中之一。
還有一個是感冒。
“阿嚏——”
真澄打了個噴嚏。
拜最近一段時間,女生們在自己房間打游戲,練琴,練瑜伽的緣故,空氣中全都是女孩子的香氣。
這樣的說法難免令人艷羨,于是真澄從床上用拇指與食指之間捏起一根蜜金色的發絲,在天花板的日光燈照耀之下閃閃發亮。
除了留下洗發水,沐浴露和香水的氣味,頭發同樣也是她們留下的東西之一。
從這種角度上來說,愛掉頭發的女生,和愛掉毛發的貓咪很像。
“什么聲音?”
真澄聽著屋外響起“嗶剝嗶剝”聲音,問道。
“雨聲?!甭槊阑卮?。
“聽起來有點像油鍋里炸東西的聲音?!?/p>
“好奇怪的比喻,不過……”她表情微妙,“似乎還挺貼切的。”
“仔細嗅嗅,好像能聞到天婦羅的味道?!?/p>
“因為你手里端著天婦羅烏冬面?!?/p>
“難怪。”
麻美笑笑,端著托盤放在床頭,“烏冬面記得及時吃,真澄君,不然可就放軟了?!?/p>
“哦。”
真澄點了一下頭,看起來卻沒有要動的意思。
“怎么?難道要我喂你?”
麻美語帶揶揄地說,嬌艷欲滴的唇瓣發出咯咯咯的輕笑聲。
“那樣還是免了。”真澄緩緩搖頭,“要是傳染你就不好了?!?/p>
“誒,真澄君還真體貼啊。不過面還是要吃的哦?!?/p>
端起托盤橫臥在被單上,溫暖的香氣裊裊,淡色的高湯,烏冬面的上方只撒了點蔥花點綴,看上去很清淡,是適合病人的食物。
真澄用筷子夾起天婦羅,里面是紫蘇葉,因為吸飽了湯汁,咬下去沒有“喀嚓喀嚓”的酥脆聲響。
旁邊響起麻美小姐的嘀咕聲:“這個藥……應該是吃兩片沒錯吧?噫,說明書的字都被水暈開了,不過紙張都泛黃了,難怪?!?/p>
“那個,拜托你不要拿我的生命當兒戲?!闭娉翁嵝牡跄懙卣f。
藥量攝入過多,泡水發霉的藥,過期的藥,不管是哪個感覺都很恐怖。
“安心吧,真澄君,我還帶來了別的特效藥呢?!?/p>
麻美笑嘻嘻地說。
“什么特效藥?”
“鏘鏘!”
拉開易拉罐后,二氧化碳泄出的聲音。
“朝日醫院出品的保健藥?!甭槊烙枚呃睞夢拿出神奇道具的語氣介紹。
“我可不記得神戶有這家醫院。”
“真澄君沒聽過嗎?酒是百藥之長哦?!彼拇浇茄鸬靡庋笱蟮幕《取?/p>
“那是給酒鬼的抑制劑吧?!?/p>
“嗚哇,這種說法可真失禮。”
“考慮到真澄君是病人,我還特地浸在熱水里溫過酒,就跟關羽斬華雄時喝的一樣?!?/p>
雖然不太了解酒的歷史,但真澄想三國時期一定沒有啤酒。
“真拿你沒辦法?!?/p>
麻美悶悶不樂,“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特效藥。
“不過沒關系,我還有溫和一點的特效藥。”她不死心地說。
“什么?”
“就是這個,島國人的感冒伴侶,大蔥!”
“恕我拒絕?!?/p>
“好快!”麻美下意識地驚呼,旋即鬧別扭似地鼓起雙腮,“拒絕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聽我說,這可是非常有名的民間療法。”麻美語氣激動地滔滔不絕:“把大蔥纏在脖子上,或者脫下褲子,將大蔥——”
“這是完完全全已經被證偽的偏方?!闭娉未驍嗨骸岸艺f到底,你自己有試過這種辦法嗎?”
“因為我很健康,所以不需要啦?!?/p>
麻美表情囂張,毫不客氣地坐在床上,被瑜伽褲約束的美臀顫出一片香艷的漣漪。
“喂,麻美,你壓到我的腿了。”
“誒,可是這對真澄君來說算獎勵吧?”
“我沒有那種喜歡受虐的特殊癖好?!?/p>
“是喔,可是我還挺享受欺負真澄君的感覺的?!彼冻鎏翎叺男θ?。
把這副欠扁的樣子看在眼里,真澄突然涌起一種想給她點顏色看看的沖動??上『蟮淖约汉喼碧撊醯搅藰O點。
真糟糕,明明他身為青壯年,又每天堅持晨跑,結果卻反而成了換季時咖啡店里唯一感冒的人。
“怎么樣?真澄君,烏冬面好吃嗎?”
麻美抬臀,從床邊挪到地毯坐下,輕聲問道。
“鼻子塞住了,嘗不出味道。”
“誒?嗅覺失靈了,不是還有味覺嗎?”
“食物的大部分味道都來自香氣,所以人的味覺很大程度上依賴嗅覺。”
真澄一邊吃著面條一邊回答。
“誒,這樣。”
麻美點點頭,上半身保持不動,屈膝抱著大腿。
“話說回來,凜音還有澪她們呢?”
“小凜音做完烏冬面后,就出門買藥了,澪小姐也陪她一起去了。”
“噢對了,小千愛知道你生病,也說要來看望你,現在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感覺大張旗鼓的,明明外面還下著雨吧?!?/p>
“只是小雨而已,再說了,澪小姐可是說過「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這種話,就算是臺風天肯定也無所謂的。”
“……”
被子掀開,真澄伸出一只腳踩在地板上。
“嗯?真澄君怎么了?”
“上個廁所。”
“要我幫你嗎?”麻美也跟著站起身。
“這種事情怎么要別人幫忙啊。”真澄吐槽。
麻美微微一怔,唇角旋即勾勒出促狹的弧度。
“你想哪里去了,真澄君,我是看你晃晃悠悠跟個企鵝一樣,想著扶你走到二樓而已?!?/p>
“畢竟其他人都不在,照顧真澄君這個重任就全靠龍神院本人了。”她拍著胸脯說。
“不過,真澄君要是拜托我的話,我也可以滿足一下你的請求哦。”
她眨了眨單邊眼睛,面露捉弄人的笑容。
“是喔,那就拜托你扶我到二樓吧?!?/p>
真澄說著從被窩里伸出另一只腳。
雙腳在地板上站定后,大腦一瞬間被一陣暈暈乎乎的感覺攫住,他勉強撐住搖搖欲墜的姿勢,然而下一刻——
“真澄君!”
驚呼中向前邁步的麻美被打滑的地毯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方踉蹌,試著避免與她相撞的真澄則往后避閃,只是仍舊遲了一步。
咚!
光潔的額頭結結實實撞在真澄的肩膀,在慣性和力的沖擊下,身體重疊的兩人摔倒在床。
身下傳來床褥柔軟的觸感,真澄被體重壓迫著躺倒在床上,視線相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睜大雙眸怔住的美艷臉蛋。
“真澄君?!?/p>
麻美雙手撐在床上,用柔緩的聲音輕輕叫著真澄的名字。溫熱的吐息濕漉漉的,仿佛溫柔舔舐過真澄的肌膚。
“嗯?”
“你有沒有聽說過,第三種治療感冒的民間療法?”
“什么?”
紅潤的唇瓣,麻美囁嚅著以唇形無聲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