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拉開，江映梨鉆了進(jìn)去，里面黑乎乎的沒點(diǎn)燈，但她視力極好。

屋里沒有床，地下也沒有鋪石板，他就用稻草鋪了薄薄一層睡在泥地上。

忍著酸澀，彎腰從背簍里取出東西，床單被套、棉絮、熏香、掛面、剃須刀、衛(wèi)生紙……

看向擺了一床的東西，再看還在不停往外掏東西的人，廖執(zhí)倫攔下她，

“這背簍是百寶箱？再拿我這屋里都堆不下了?！?/p>

江映梨看了眼床上的東西，見確實差不多了，這才收回手。

“舅舅，紅衛(wèi)兵一般什么時候來？”

批斗大會強(qiáng)制組員都去聽，以起警示作用，因此農(nóng)忙的時候他們一般不會來。

“看心情，他們心情不好就會來找我們尋開心。”

一個月多的七八次，少則兩三次。

不過也還好，第一生產(chǎn)隊的組員們不會沖自己丟石頭、爛菜葉，只干看著。

兩人又?jǐn)⒘藭号f，江映梨才準(zhǔn)備回村。

剛出棚屋，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正沖牛棚來，帶著跳躍的燭光。

心猛地一縮，踩著樹干躍上樹頂，藏在茂密的葉下。

廖執(zhí)倫聽見動靜臉色慘白走出牛棚，見江映梨已經(jīng)離開，心里也松了口氣。

至少沒讓她見到自己這副狼狽樣。

關(guān)上門，手臂上帶著紅袖章的人群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

“呦，今天不用我們進(jìn)去請你了？帶走！”

立馬有人上前反扣他的手，脖子上被戴上木牌，垂掛在胸前。

牌子上寫著三個字——臭老九。

人被架著帶上晾谷場臺上跪地，三角鐵刺耳聲音在耳邊響起，隊里從黑暗中逐漸亮起暖黃色的燈光。

一個兩個皺著臉披上衣服不滿地往晾谷場去，“你們怎么又來了？我們還要上工！誤了農(nóng)時你們負(fù)責(zé)？”

“就是啊，我正做夢吃鴨子呢！這下好，到嘴的鴨子，飛了！”

“真是煩，我看姓廖的都沒他們能找事！”

第一生產(chǎn)隊的大隊長是個看起來文弱的白面書生，他半披著衣服滿臉不耐煩。

“你們這些學(xué)生沒事干就來折騰我們？”

領(lǐng)頭的紅衛(wèi)兵振振有詞，

“大隊長，你可是誤會我們了，你們大隊我們來的都算少的！這臭老九可不能過好日子！免得生出反叛的心！”

“你們這么搞，怕是生得更快！”

江映梨耳邊傳來女聲不滿地嘀咕，臺上的紅衛(wèi)兵已經(jīng)開始批斗。

領(lǐng)頭人一條條念出他的罪責(zé)，可幾乎條條都是無稽之談。

隨后領(lǐng)頭的人用鞭子抽人，鞭鞭到肉，紅色漸漸蔓延后背。

廖執(zhí)倫咬著牙一聲不吭，更不認(rèn)罪。

見他這么硬氣，那人抽得更起勁，后槽牙咬得緊緊的，鞭子高高揚(yáng)起，單純是在泄憤！

江映梨退出人群，在黑暗的角落喚出小獸。

“看到那人手上的鞭子了嗎？燒了它！”

一團(tuán)橘色火焰從天而降，直直落在鞭子上，鞭子帶著他的手迅速燃起。

少年尖叫一聲，丟下鞭子使勁拍打試圖滅火。

小紅衛(wèi)兵忙上前幫忙，人多擁擠，他被推搡在地，臉上、背上被踩了好幾腳，這熄滅。

“天罰！天罰啊！”

女聲如鬼魅般傳來，組員瞬間騷亂。

“有鬼！”

“別亂講！這都是封建迷信！”

“都是這些紅衛(wèi)兵！要不是他們非要這個時間來，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事！”

“我們，我們快回去吧！”

“快走快走，好不吉利！”

人群瞬間一哄而散，紅衛(wèi)兵見狀也拖著倒地昏迷的組長疾步離開。

燒成灰的鞭子被風(fēng)吹散，廖執(zhí)倫取下胸口掛著的木牌，定定看了一眼。

舉高，松手，木牌碎成幾瓣，碎裂聲在寂靜的黑夜格外刺耳。

目送廖執(zhí)倫回牛棚，江映梨收斂外露的情緒回第五生產(chǎn)隊。

關(guān)上門閉目休息，半個小時不到，屋外傳來牛蹄噠噠響聲，是丁伯來牽牛。

揉捏著太陽穴翻身起床。

那把火只能讓他們安分一段時間，舅舅不能一直生活在這種情況下，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大隊登記的人已經(jīng)換成了村里另一位讀過初中的年輕人，江映梨也被調(diào)離通渠工作，改為去地里松土。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她跟丁二嬸一組，嬸子很照顧她，時不時就要問問她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盡管她的身世很可憐，但生產(chǎn)隊里的年輕人卻覺得江映梨是故意賣慘。

雖然她無父無母，還有一個白眼狼養(yǎng)哥，但這跟她做不做得好農(nóng)活是兩碼事。

“嬸子，憑啥她鋤半個小時就可以去休息，我們就不行！”

江映梨喝著嬸子遞來的小甜水，坐在田埂邊悠閑至極。

丁二嬸看說話的是平時最不服管教的寡婦家兒子，搭都不搭理。

隊里對這種貧農(nóng)都有關(guān)照，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她最是看不上。

見人不理他，男人上前就準(zhǔn)備把江映梨手里的碗奪過去。

但他的手抓住碗邊卻始終拿不過來，仿佛碗被死死釘在她手上。

江映梨看著他手指頭插進(jìn)水里，沿著指頭的水面蔓延出一片土黃色。

丁二嬸見他竟然敢直接上手，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拽掉，碗也掉落在地，甜水撒在紅土里。

“干什么？”

江映梨雙眼通紅，小心地捧起碗，仿佛是對撒在地上的甜水很心疼。

“我都沒喝幾口呢，都撒了……”

丁二嬸也很不高興，這甜水是她專門泡給江映梨喝的，里面的糖是她兒子從城里帶回來的。

江映梨身子骨這么瘦小，又沒有葷腥能補(bǔ)補(bǔ)，只能喝點(diǎn)糖水。

她一口都沒舍得喝！

“寡婦家的！你是不是不聽管教！”

“她偷懶！有人坐著就能把工分拿了，我覺得不公平！”

“一個大男人天天盯著人家小姑娘，也不知道羞不羞！不要臉！”

“嬸子，其實他說得挺對的，我也不服氣?！?/p>

有其他年輕組員開口，丁二嬸瞬間不好下臺。

江映梨看著丁二嬸神色難堪，放下碗起身，看向寡婦家兒子，“敢不敢和我比一次？”

寡婦家兒子沒想到她說話這么硬氣，自然也不會慫，昂著下巴，“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