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躍,舞影錯落。
臺下,紅裙如火,伴隨燈花,綢帶紛飛,藕臂舒展,指尖艷紅的蔻丹劃過道道紅線,朵朵彼岸抽絲,熾烈如業火。
“好漂亮……”
岑蘭湘的目光隨著舞裙而動,身子不住往前。
楚云箋看著下頭的舞,回頭看向主位的人。
那女子一身紅衣,杯中似乎不是酒,而是水一般,幾杯下肚,面色不改。
“兩位貴客,此舞,如何啊?”
“此舞只應天上有。”
“那,貴客可想學嗎?”
她笑了笑,按住岑蘭湘:“此舞精妙絕倫,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只是……”
“哦?”
“只是我如今身懷有孕,不宜習舞,還請舞姐姐見諒。”
舞紅綾一頓,上下打量她一遍,眼里閃過一絲掙扎:“你——嫁人了?”
“是。”
“……既然如此,也不好勉強,只是我們求方山只收有緣人,但若真有人能上的來,我們也不會太過妨礙。”
這話,便是十足的傲氣了。
“舞姐姐果然非同一般。”
方才在那邊等秦慕宵和徐鶴飛回來,突然隨風而來一股異香。
那些人一個個四處亂撞,更有甚者還打了起來,就連岑蘭湘也是糊涂了,朝著一棵樹叫徐哥。
無奈之下,只能暫時把他們打暈,后知后覺,想是這香對有內力的人作用小些,雖然她本事不高,但也不至于迅速中招。
剛把他們都打倒,頸側便是一涼,彎刀擱在頸側,甜膩的香味席卷而來,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剛要閃避,便被封住了穴位。
隨后,便被帶到了這里。
舞紅綾什么目的她不知道,也不見什么其他的強硬手段,只叫他們看這一舞。
這一舞……她余光一閃,入目的正是岑蘭湘略有呆滯的模樣。
是迷心之舉,這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
“楚姐姐……這舞好漂亮,我想學。”
岑蘭湘拉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舞紅綾目光一閃,放下酒杯,身上鈴鐺一響,陣陣鈴音靠近。
“貴客姓楚?”
“正是,可是有什么特別的嗎?”
楚云箋心下警鈴大作,莫名的心頭一緊,對上她的視線,滿臉淡然,甚至還有幾分流露而出的疑惑。
“舞姐姐可是有什么故人也姓楚?不如說說,看看妹妹可認識嗎?”
舞紅綾笑起來,甩袖把案上的杯碟碗盞掃落,噼里啪啦一陣喧嘩,然而歌舞依舊,旁邊的岑蘭湘還念叨著要學舞。
她一轉身,坐在案上,伸出手去,挑起她的下巴。
“他啊……叫,楚連城,你可認識嗎?”
“楚連城?”
是有點熟,確實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對了,是二叔!
不過……
應該不是吧,再說,哪里就這么巧,什么都和她有關呢?
“我確實知道一個人叫這個名字……是家中二叔,不過,他早已于三十年前去世,我不曾見過。”
舞紅綾神色突然變了,霎時間失去了力氣一般,手撐住桌案,喃喃自語:“死了?怎么會死了……”
“你不是在騙我?!”
“也未必,畢竟這名字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舞姐姐不如說說,那人可有什么特征?多大年紀?”
舞紅綾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默不作聲,半晌,又突然抬起頭:“不錯,禍害遺千年,他哪有那么容易死!”
說著,她站起來拍了拍手,臺下的女孩子們停住舞步。
“去準備吃食,好生招待貴客!”
“是。”
女孩子們推了下去,岑蘭湘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蔫蔫地玩著桌上的果子。
“你說說,對你認識的楚連城,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比我爹小四五歲……十七歲時中了進士,不久后,因心疾發作離世。”
“心疾——那應該不是了,”她嘆息一聲:“也是,人海茫茫……”
“他也是京城人?”
舞紅綾站起來,慢慢往前走,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不錯,我算是他的童養媳,他進京趕考……我留在通平給他照顧爹娘,趕上災情,那一對老不死的把我賣了,六百文,就毀了我的一輩子——我苦苦熬著,等著,終于,求了一個人給我帶信,我求他,我求他救救我……而他,卻來信稱,叫我安守本分!”
“天底下的男人——都該死。”
“那你把我們抓來,還給她弄這種**術,意欲何為?”
直擊心靈,舞紅綾唇角勾起,轉過來,面上不見一絲一毫的悲傷憤恨,有的是無法形容的癲狂:“這不好嗎!看看你們的情郎究竟是什么樣的!如果你們不漂亮了,不康健了,或者變成傻子了,會不會心如磐石呢?”
“求方山處處機關,他們要是沒有那個本事闖進來,死了,活著就不進來了?要是死了,臨死會不會后悔,還是會念著你們呢?走了……你們就會和我一樣,和我一樣留在這里,解救未來無數受苦的女人們,這不好嗎?!”
“這多有趣……多有意思啊!”
“哈哈哈哈!”
這人已經瘋魔了,此刻再說什么忤逆她的話怕是也只能激怒她。
“哎……”
她嘆息一聲,神色突然異樣,臉色慢慢慘白。
“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動了胎氣……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她癱坐在墊子上,手捂著小腹。
旁邊的岑蘭湘好像清醒了一下,朝她伸出手,又一臉迷茫。
舞紅綾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蹲下身子:“這……我知道了,是**香!你把解藥吃了,應該就好了!”
她從腰里摸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粉紅色的小丸子。
楚云箋滿頭大汗,拿過粒藥,吞了下去。
約摸一刻鐘,臉色就緩和了許多。
舞紅綾放下心來,坐回主位:“要我說,給那些臭男人生孩子做什么!還要時時警醒,這個不準那個不準的!”
“可這是我的孩子……而且,他爹……還算不錯吧。”
“還算不錯?那就是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不值得!”
舞紅綾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聲音越發高昂。
楚云箋默了默,片刻,笑起來。
“你想聽聽我的事嗎?”
“好啊,我聽聽,天底下的男人是怎么禍害女人的!”
她拿起桌上的茶水,卻沒有喝,茶葉浮浮沉沉,像是這些年的自己。
幼時,不明白什么男女之情,只覺得嚴肅寡言的齊伯父天天被甘姨揪著耳朵罵。不明白母親為什么看著他們吵架總是笑意盈盈。只想和他玩一天是一天。
總角,母親離開,她突然孤零零的……才明白,原來成王府居然是唯一值得信任的地方了。
那樣厲害的甘姨,齊伯父,淹沒在了北境的風沙里,她和齊久臻成了沙漠里的兩條魚。
那年花朝節,齊久臻踏月而來,云霞寺,將碧海琉璃釵戴在她發上。
“等你及笄,我送你更好的——到時候,收下好嗎?”
那一刻,她只有淚流。
“好啊!”
“后來呢?”
“他去了戰場——而我,被人搶走。”
“什么!那這孩子……”
“這孩子,是個混賬的,他待我也很好。”
舞紅綾的腦子一片混亂,似乎沒搞懂這個奇怪的形勢,干巴巴地說出一句話:“那,那也好——不對,那他怎么不來救你!”
“他……”
“姐姐,晚膳好了!”
外頭一聲通報,打斷了一場盛大的批判。
“進來!”
一群女孩子魚貫而入,奉上吃食。
山中飛禽走獸,果木魚蔬,應有盡有。
“哇——吃!”
岑蘭湘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她掃視了一番,又把筷子放了下來。
“怎么了?”
“我有些反胃。”
“哦,讓人給你弄點梅子來。”
“不必了。”
“嗯?”
舞紅綾一愣,聽到那個略有些陌生的女聲,掃視一圈,那一大群女孩子里,走出一個人來。
他挺直身子,比起別人來高了一個頭多,漂亮的臉上帶著笑,可眉眼間全是冰冷的煞氣。
“如你所愿——我的老婆孩子,我來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