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虛無……
田昊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深淵中沉浮。右眼的位置不再是器官,而是一個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洞,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終極空虛。
億萬幼蝠臨死前的靈魂尖嘯如同永恒的詛咒,纏繞著他的意識,與養父母被撕裂時血肉的黏膩聲響、鎖鏈穿透骨骼的刺耳金鐵聲混雜,形成地獄般的背景噪音。
“呃……”一聲破碎的呻吟從他干裂的唇間擠出。田昊艱難地睜開僅存的左眼。視野被血色光斑和扭曲重影占據,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錘砸在太陽穴。鼻腔里是濃烈的硫磺焦糊氣和自己之前噴出的、帶著微弱金芒的血腥甜膩。
他發現自己靠坐在冰冷的巖壁下,遠離了那片被巖漿肆虐過的焦土。
右眼被重新覆蓋上了厚實的布條(不知是焱所為還是他昏迷前的本能),但那布條之下,只有深入骨髓的虛無。仿佛整個眼球連同其后的一切,都被徹底“掏空”,只剩下一個不斷散發著寒氣的宇宙黑洞入口。他甚至不敢去碰觸那布條,仿佛那是封印著終極寂滅的符咒。
“廢物,醒了就起來!”焱冰冷刻薄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她背對著田昊,赤袍邊緣沾滿灰燼,熔金的豎瞳如同永不熄滅的探照燈,死死鎖定著溶洞穹頂深處殘余的、散發著無聲怨毒的猩紅小點。
她的姿態依舊挺拔,但周身那澎湃的妖力似乎黯淡了一絲,如同經歷了一場無形的消耗戰。空氣中殘留的幼蝠靈魂尖嘯,如同無形的鋼針,持續低頻率地刺激著神經。
田昊掙扎著想回應,喉嚨卻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帶著濃烈**甜香的微風,無聲無息地從溶洞深處某個幽暗的岔道中吹拂而來。這風并不寒冷,反而帶著一種潮濕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卷起地上細微的塵埃。
風過之處,一片妖異的紫霧如同擁有生命般,從地面、巖縫、甚至未被巖漿波及的潮濕角落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
紫霧升騰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就籠罩了田昊周圍數丈的空間,將他和不遠處的焱都包裹了進去。霧氣帶著濃郁的、如同腐爛果實發酵般的甜膩氣息,鉆入鼻腔,直沖腦海。
“嗯?什么鬼東西?”焱的聲音帶著一絲警惕和厭惡,熔金豎瞳銳利地掃視著突然出現的紫霧。她指尖騰起一縷細小的焚天燼火苗,試圖驅散靠近的霧氣,但那紫霧仿佛有生命般,靈活地避開火焰,依舊執著地彌漫。
田昊吸入這甜膩的紫霧,只覺得腦袋更加昏沉,右眼空洞處的冰冷似乎也被這暖意攪動,變得混沌而粘稠。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
就在這時!
紫霧深處,一個他刻骨銘心的、日夜思念的身影,緩緩地、僵硬地“爬”了出來!
是養母!
但眼前的養母,絕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溫柔慈祥的婦人!
她的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不自然的青紫色,布滿了尸斑和水泡。半邊臉頰被撕裂,露出森白的顴骨和粘連著腐肉的牙齒。
身上的粗布衣裙破爛不堪,沾滿了黑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塊和濕滑的泥漿。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空洞、渾濁,沒有一絲活人的神采,只剩下一種死寂的貪婪的渴望!
她的動作僵硬而扭曲,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四肢并用,在彌漫的紫霧中,朝著癱坐在地的田昊,一點一點地“爬”了過來!
“昊……昊兒……”一個破碎、嘶啞、帶著濃重痰音和詭異回響的聲音,從養母那撕裂的嘴角擠出,在這死寂的溶洞中顯得格外瘆人:“娘……娘病了……病得好重啊……”她的喉嚨里發出咯咯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響。
田昊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巨大的悲傷、恐懼和難以置信瞬間淹沒了他!
是娘?!可……可娘怎么會變成這樣?!他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想呼喚,想靠近……理智在瘋狂尖叫這是假的!是幻覺!但眼前這無比“真實”的、帶著母親最后記憶的身影,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娘……”田昊的嘴唇顫抖著,發出微不可聞的呼喚,淚水不受控制地從左眼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灰燼。他掙扎著想站起來,想撲過去。
“嘿嘿……乖孩子……”爬行的“養母”臉上扯出一個極其扭曲、恐怖的笑容,渾濁的死魚眼中貪婪的光芒大盛!
“娘……娘的心口……好痛……好冷……”她一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一邊加快了爬行的速度,腐爛的手指抓撓著地面,留下道道粘稠的污痕。
“只有……只有你的眼睛……又亮……又暖……給娘……給娘治病……吃了它……娘就不痛了……”她的聲音越來越急切,越來越瘋狂!
話音未落!
“養母”那沾滿污泥和腐肉、指甲烏黑尖利的手,猛地抬起,帶著一股刺鼻的腥風和令人心悸的惡意,閃電般抓向田昊被布條包裹的右眼!速度快得驚人!
那烏黑的指甲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目標無比精準——就是要挖出他的眼睛!
“不?。。 碧镪话l出凄厲的嘶吼!他想躲,但身體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懼釘在原地!更恐怖的是,就在那腐爛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布條的剎那——
真實的、如同鋼針刺入骨髓般的劇痛,猛地從右眼深處爆發!
“?。。。 碧镪粦K嚎出聲,身體猛地向后仰倒!那不是幻覺帶來的精神痛苦!
是實實在在的、神經被撕裂般的物理劇痛!仿佛那幻象的指甲真的穿透了布條,狠狠摳進了他脆弱的眼球!冰冷的虛無感瞬間被這極致的痛楚取代,仿佛整個右眼連同半邊腦袋都要被活生生挖出來!
布條之下,粘稠滾燙的液體(帶著微弱金紅光澤的血淚)瞬間大量涌出,浸透了布條,順著臉頰蜿蜒流下!
“找死!”焱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她熔金的豎瞳爆發出駭人的光芒,瞬間鎖定了紫霧深處那個爬行的腐尸幻影!她并指如劍,一道凝練的焚天燼火線就要射出,將這褻瀆的幻象徹底焚滅!
但就在焱出手的前一瞬:“吼?。。 ?/p>
極致的恐懼和深入骨髓的劇痛,如同火星點燃了炸藥桶!田昊體內那沉睡的、禁忌的妖血,在生死關頭和情感的巨大沖擊下,徹底暴走!
他的左臂,那布滿裂痕鱗片的左臂,肌肉如同吹氣般瞬間墳起!青黑色的、更加粗大尖銳的鱗片如同活物般瘋狂蔓延、覆蓋!五指瞬間化為閃爍著金屬寒光的、足有半尺長的漆黑利爪!一股狂暴、兇戾、充滿毀滅氣息的妖力不受控制地噴薄而出!
理智的堤壩徹底崩潰!只剩下被欺騙、被褻瀆、被傷害的滔天怒火和無邊殺意!
“假的!都是假的!給我滾開?。?!”田昊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妖化的左臂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以遠超他自身極限的速度和力量,狠狠朝著近在咫尺、指甲幾乎要刺入他右眼的“養母”幻影,狂暴地撕扯過去!
“嗤啦……”
如同撕裂一張腐朽的破布!
那由紫霧和妖異力量凝聚的“養母”腐尸幻影,在妖化利爪的狂暴撕扯下,瞬間被撕得粉碎!
青紫色的腐肉、破碎的布片、黏稠的黑色體液(幻象的一部分)四散飛濺!幻影發出一聲尖銳到不似人聲的、充滿怨毒的尖嘯,隨即如同煙霧般潰散,融入了周圍的紫霧之中!
幻影潰散的瞬間,那股死死摳住田昊右眼的真實劇痛也驟然消失!仿佛抽走了刺入神經的鋼針。
田昊劇烈地喘息著,妖化的左臂依舊維持著攻擊的姿態,漆黑的利爪微微顫抖,上面還殘留著撕裂幻影時沾染的、正在迅速揮發消失的粘稠紫黑色“污跡”。
右眼的劇痛退去,重新被冰冷的虛無感占據,但剛才那真實的痛楚余韻仍在神經末梢跳動。
就在他心神稍定,妖化狀態開始本能退卻,鱗片和利爪緩緩收縮恢復的瞬間,他的腳踩到了一個柔軟、帶著熟悉觸感的東西。
田昊下意識地低頭,在剛才幻影爬行、被他撕碎的位置,紫霧繚繞的潮濕地面上,靜靜地躺著一只沾滿泥污、但針腳細密、繡著一朵褪色小藍花的粗布繡花鞋!
那是他娘生前最常穿的一雙鞋!鞋面上甚至還殘留著幾塊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跡!那血跡的形態,與山村血夜記憶中的畫面瞬間重合!
巨大的悲傷如同海嘯般再次淹沒了他!這不是幻覺!這是真實的物件!是娘的東西!
“娘……”田昊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腔,他幾乎是撲跪下去,顫抖的、正在恢復人形的手,不顧一切地抓向那只沾滿血污和泥濘的繡花鞋!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鞋子的剎那……
“噗!!!”
一股濃稠、散發著刺鼻腥甜氣味的紫黑色汁液,猛地從繡花鞋的鞋口內部噴濺而出!如同毒蛇的毒液,劈頭蓋臉地射向田昊的面門,尤其是他那被布條包裹的右眼!汁液在空中就散發出強烈的致幻和腐蝕氣息!
田昊瞳孔驟縮!妖化剛剛退卻,身體反應慢了一拍!眼看就要被這歹毒的汁液噴中!
千鈞一發之際——“轟?。。 ?/p>
一道熾白的火墻憑空出現在田昊面前!是焱!她不知何時已閃身而至,焚天燼瞬間將噴濺的毒液蒸發成刺鼻的青煙!
“蠢貨!還沒吃夠虧!”焱冰冷的聲音帶著怒意,熔金的豎瞳死死盯著那只詭異的繡花鞋。
毒液被阻,田昊驚魂未定,但他抓向繡花鞋的手并未停下!這一次,他帶著無比的急切和悲傷,一把將那只冰冷、沾滿泥污和娘親血跡的鞋子緊緊攥在了手中!
入手冰冷、沉重。粗糙的布料,熟悉的針腳……這觸感是如此真實!絕非幻影!
“娘……”田昊將鞋子死死按在心口,仿佛想從中汲取一絲早已逝去的溫暖,淚水混合著血污不斷滴落。
就在這時,他攥緊鞋子的手指,感覺到鞋內似乎藏著什么東西,硌著手心。
他顫抖著,將手指探入冰冷潮濕的鞋內。
指尖觸碰到了一小塊冰冷、堅韌、帶著皮革質感的東西。他用力一摳,將那東西掏了出來。
那是一小塊被精心裁剪過的、邊緣參差不齊的暗紅色皮子,像是從某種動物的皮上硬撕下來的。皮子的一面粗糙,另一面卻用某種凝固的、暗沉近黑的血液,書寫著一行扭曲、癲狂、如同毒蛇爬行般的字跡:
“想要娘全尸?拿眼睛換!——夜璃!
字跡的末端,還畫著一個潦草卻充滿病態占有欲的心形符號,那心形的尖端,如同一滴欲落的血珠,正對著“眼睛”二字。
“轟?。。 ?/p>
一股比剛才面對幻象時更加冰冷、更加惡毒的寒意,瞬間從田昊的腳底直沖天靈蓋!所有的悲傷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取代!
“夜……璃……”田昊攥緊了那塊染血的皮子和娘親的繡花鞋,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充滿無盡殺意的咆哮!妖化的左臂鱗片應激性地再次片片倒豎,漆黑的利爪不受控制地彈出,狠狠抓在旁邊的巖壁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溝壑!
焱冷冷地看著田昊手中染血的皮子和繡花鞋,又瞥了一眼皮子上那扭曲癲狂的字跡,熔金的豎瞳微微瞇起,赤紅的唇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呵,那只臭蝙蝠…玩得挺臟啊?!彼穆曇舨桓?,卻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在溶洞壓抑的死寂中,清晰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