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剛蒙蒙亮,周維岳就出門了。
胡惟庸這會兒應(yīng)該剛下早朝,自己這么早去不光能體現(xiàn)自己重視這次見面,還能順帶著“惡心”一下他——剛下班就得接著加班。
周維岳頗有阿Q精神的想著。
沒辦法,現(xiàn)階段的胡惟庸絕對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也就只能在腦海里稍稍自嗨一下了。
空著手上門也不是個事兒,周維岳在路上順便買了兩刀宣紙,拎著就朝胡惟庸府上走去。
“這應(yīng)天的物價就是貴,兩刀紙花了我近一百文錢,要不是郭惠妃送了我三百貫錢,我怕是連這點紙都買不起!”
周維岳可算是知道大明王朝初期貪腐橫行的深層原因了。
除了歷史遺留的官場積弊與官員自身操守問題,老朱自個兒也有問題!
他太扣了!
或者說太理想主義了。
老朱理想中官員之間的狀態(tài)就該是一點私交都沒有,因此制定的俸祿標準僅夠維持官員個人基本生存。
但實際上官員們?yōu)榱司S系基本公務(wù)運轉(zhuǎn),不得不進行同僚交際、上下打點,即便最克制的應(yīng)酬支出,那點俸祿都能揮霍一空。
連周維岳一個應(yīng)酬少的地方官都快混到付費上班,這些京官的處境可想而知。
平時不貪點,恐怕家里鍋都該揭不開了。
“要不要抽空給老朱提個建議?”
這個念頭在周維岳腦海里一閃而過,然后就被否決。
提個屁的意見!
就馬皇后和老朱關(guān)系這么好的人給他提意見,老朱都能氣得摔桌子砸碗的,自己跑去給他提意見,怕不是找死!
愛咋咋的吧!
周維岳現(xiàn)在只想趕緊弄完這趟差事,然后回去山東窩上個十年八年,等朝中那些高個兒的都被砍了腦袋,自己就是最大的官兒!
一路胡思亂想,周維岳便已經(jīng)來到了胡惟庸府上。
剛到門口,守門的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便笑呵呵地迎了上來:“周知縣,老爺說您今日回來,一早便吩咐小人在這兒等著了!”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可這管家卻對自己這么恭敬,這讓周維岳暗暗松了口氣。
管家的態(tài)度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胡惟庸的態(tài)度,這至少說明胡惟庸是帶著善意來邀請自己的。
周維岳連忙迎上去,將手中那兩刀宣紙遞了過去,客氣道:“管家客氣了,下官初次登門,實在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這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不愧是胡惟庸的管家,即便是見到周維岳提著這么“寒酸”的禮物,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異色:“老爺這會兒剛下早朝,煩請周知縣先隨小人去客房稍候。”
……
胡惟庸是個有情調(diào)的人。
至少這客房看起來古色古香,一看就花了不少銀錢。
沒讓周維岳等多久,胡惟庸便出現(xiàn)在了客房門外。
和前天在奉天殿上見到的不同,此時的胡惟庸換了一身常服,滿臉笑意,看起來平易近人。
一見到周維岳,胡惟庸便笑著開口:“周知縣,昔日奉天殿外一別,竟未來得及和周知縣多聊幾句,今日可算是有機會了!”
周維岳急忙起身相迎,可不敢給他挑出自己的毛病。
“下官昨日便該來拜謁左相的,只是太子殿下相邀,實在盛情難卻……”
“無妨!無妨!”
胡惟庸一邊擺著手一邊大馬金刀的坐下,這才招呼著周維岳在側(cè)座入席。
單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如今的胡惟庸儼然已經(jīng)將自己當成了淮西黨的首領(lǐng),雖然對周維岳還算客氣,但行事作風卻全然一副領(lǐng)頭人的做派。
實際上他也的確是。
自從李善長退位后,淮西集團的實際領(lǐng)頭人便已經(jīng)換成了胡惟庸。
雖然還有個徐達和常遇春能與他分庭抗禮,但這倆人一個常年鎮(zhèn)守北疆,一個成了老朱的親家,都不好插手朝中之事。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昔日老夫在殿前呵斥周知縣一事,還望周知縣勿要往心里去,實乃董公曾與老夫有些私交,驟然聽到他離世的消息,有些情難自禁罷了!”
這話就算是給周維岳道歉了。
周維岳急忙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左相莫要折煞下官了,左相與故友情深意重,便是奉天殿前也能為其仗義執(zhí)言,實乃一段佳話!”
不知道這話有沒有讓胡惟庸?jié)M意,這會兒的胡惟庸面有唏噓之色,感慨道:“說起故人,老夫與滁陽王也算得上是半個故人,遙想昔日……”
周維岳心中一動,果然說到這兒來了。
胡惟庸遙想了半天后,話音一轉(zhuǎn),帶著半開玩笑的語氣調(diào)侃道:“若是從滁陽王這邊來論,周知縣還勉強算是老夫的半個侄子呢!”
周維岳急忙拱手:“下官豈敢高攀!便是滁陽王那邊,下官也只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罷了!”
這會兒的周維岳簡直如坐針氈。
眼前的胡惟庸就像個定時炸彈,等到老朱對相權(quán)下手的時候,這顆炸彈便會瞬間爆炸,不光能炸死胡惟庸自己,連帶著殺傷半徑簡直是以九族來論的!
自己腦子抽了才敢認成他的侄子!
周維岳話語里的抗拒意味胡惟庸明顯聽出來了,略微皺眉道:“周知縣可還是在記恨前日之事?”
“下官豈敢!只是下官久在山東窮鄉(xiāng)僻壤之地為官,一步一步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懈怠。
“今日驟逢左相大人如此禮遇下官,下官實在是受寵若驚,不敢貪圖更多!”周維岳抱著拳神態(tài)恭敬,但心里卻在止不住的咒罵。
這老梆子雖然表現(xiàn)出來的心眼子不如董彥杲,但絕對比董彥杲難纏一萬倍。
董彥杲最起碼在規(guī)則之內(nèi)不敢動自己,但胡惟庸他可是敢涉嫌謀反的!
就算史書上對胡惟庸案夸大了幾分,但要說他沒有一點造反的苗頭,周維岳是肯定不信的。
這樣的人要動自己,絕對只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周維岳的演技過關(guān),胡惟庸臉色稍緩,嘆道:“山東一事怪不得你,你有滁陽王這層關(guān)系在,左右為難也是應(yīng)當?shù)摹?/p>
周維岳則是連連點頭,“嗯嗯啊啊”的胡亂應(yīng)承著。
在周維岳的配合下,氣氛逐漸舒緩了許多。
胡惟庸也沒再談郭子興的事兒,只是和周維岳閑聊著為官日常,似乎真的就只是一個長輩在和晚輩閑聊。
良久。
胡惟庸站起身:“時日不早了,老夫也不留周賢侄了,今日就到這兒吧!”
周維岳一臉愕然。
這就算完事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