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岳從沒見到一個人的表情能復雜到這種地步。
從最初的愕然,再到恍然,隨后變得驚恐,最后變得絕望又平靜。
“是蕭老狐貍叫你做的?”
“下官……請董大人畏罪自殺!”周維岳只是再度抱拳。
“哈……哈哈!”董彥杲盯著周維岳突然大笑:“老夫現在才發現,此番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兒,竟是小瞧了你周知縣周大人啊!”
……
應天,會同館。
周維岳原本對于要見著這位傳說中的洪武大帝還有些激動的。
可折騰了一天之后,那點激動早已經被疲憊取代。
誰知道見個皇帝這么麻煩??!
原本周維岳將那些貪官以及兩具尸體交付給刑部后就已經累的不想動了,誰知道后來的事兒更麻煩!
先是向吏部提交行程報備審核,又來到會同館登記,等待傳召,再接著便有個內使在邊上一直教導周維岳“面圣”的禮儀。
這內使也就是所謂的太監。
“周知縣這冠帶可戴歪了!”
“哎!這便是三跪九叩之禮,周知縣可要記下了!”
“切記,進了奉天殿,全程需低頭,不可直視天顏……”
“圣上問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若是沒問的……”
……
等到周維岳被徹底折騰成了符合禮儀的模樣,內使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末了,還留下了一句:“明日早朝圣上會傳喚周知縣,屆時會有禮部官員引領周知縣入宮,周知縣可別延誤了時辰!”
周維岳一聽這話直接就不打算睡覺了。
早朝就得覲見,按照這時期老朱那工作狂的性子,早朝一般是五更天,也就是寅時。
自己還得提前在宮門外等候,估摸著午夜或者凌晨就得起床,而在覲見老朱之前,周維岳還有著一套焚香沐浴的流程,估摸著時間也不短。
這還睡個屁!
果然。
天色還是烏漆麻黑的時候,便有了個禮官領著周維岳一路向皇城而去。
看著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周維岳忍不住腹誹:不是說好了咱叫大明王朝么,怎么上個早朝不趕“明”凈趕著“黑”了呢?
一路進了皇城,這應天城內的布局倒和周維岳記憶中出入不大——畢竟后世的他也曾花了三塊錢門票進來過。
如今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
眼前的肅穆和后世張燈結彩的喜慶逐漸重疊在一起,竟讓周維岳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直到那位禮部官員小聲提醒了一句“周知縣便在此處候著”,周維岳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站在了奉天殿外。
哎!
大明的官員沒人權??!
尤其是自己按照品秩來算,只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小官,連進殿參政的資格都沒有。
借著這個機會,周維岳左右四看了一下,好家伙,火光搖曳下映照著人頭攢動。
竟還有這么多官員跟自己一樣站在這兒。
周維岳瞬間就心理平衡了。
只是這么多人站在這里,竟也安靜的落針可聞,還好他們都穿著素綢圓領的明朝官員服飾,若是換上清朝的“僵尸服”,周維岳只怕要以為自己誤入某個恐怖片拍攝場地了。
胡思亂想間,周維岳便聽著似乎有個聲音傳喚自己,可自己站在隊伍的最后列,也聽不太確切。
好在沒一會兒,便有個內使監的內使走到了周維岳身邊:“周知縣,陛下傳喚!”
聲音聽著有些眼熟,借著火光周維岳偷瞥了那內使一眼,才發現是昨兒個教自己入宮禮儀的那位內使。
合著還是專人專職。
“周知縣!待會兒進了殿可別抬頭,您看奴婢一眼沒事兒,可若是在圣上面前逾越了規矩,那奴婢也該一起受罰了!”內使小心翼翼的叮囑。
周維岳心有唏噓。
這內使按照品秩來算該是從四品的“監丞”,可面對自己一個七品小官,竟也以奴婢自稱,可想而知老朱對宦官群體權力壓制的有多嚴厲,和明朝后期權傾朝野的“九千歲”截然不同。
小心翼翼的邁入殿中。
周維岳全程低著頭,在那內使不著痕跡的將自己截停住之后,便知曉了這地方應該就是自己站立的地方了。
眼前的視野就腳下這一團,周維岳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正站在殿內的哪個區域。
“圣上,周維岳周知縣帶到!”
“恩。”
這一聲應該就是老朱的聲音了,聽不出情緒,甚至連帶著遠近都有些分辨不出。
周維岳眼前的光亮變得明亮了一些,那是那位內使退下了。
隨即,周維岳便感覺到似乎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打量,周維岳也來不及多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丘縣知縣周維岳,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跪吧跪吧,權當給千年前的老祖宗上香了!
三跪九叩,禮畢。
周維岳依舊低著頭,看著腳下那三尺方圓。
“恩,周維岳……朕記得你,前些時日朕不是讓你重修濟南府學么,怎么現如今又跑到應天府來找朕了?”
周維岳又忍不住腹誹:這不是明知故問么?
心里雖然這么想,但周維岳嘴上卻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啟奏陛下!濟南府學重修一事微臣不敢怠慢,如今濟南府學修繕工作已近結尾,微臣半途來到京師面見天顏,實乃重修府學途中發現了駭人聽聞之事,不得不奏稟天聽!”
“噢?你且說來?!甭曇敉瑯訜o喜無悲。
周維岳硬著頭皮將董彥杲一事匯報完畢。
“如今整個山東稅糧案涉案官員九十三人俱已緝捕歸案,其中董彥杲幕僚楊治已因傷寒不治身亡,董彥杲本人也于昨日在應天府外畏罪自殺,兩人尸首俱已交付刑部仵作,其余九十一人已押入刑部大牢,隨時等候陛下發落!”
“放屁!”
周維岳話音剛剛落下,便聽到左前側響起一聲怒斥。
在老朱的朝堂上插嘴,這人好大的官威???
周維岳剛想抬頭看去,但一想到那內侍的叮囑,便繼續保持眼觀鼻鼻觀心的姿勢。
隨后,便聽到那個聲音帶著憤慨之情:“陛下!董公前些時日還與微臣來信,說深覺有負圣恩,要面聆陛下教誨,又怎會在臨京師的前一夜畏罪自殺!”
周維岳心中一動。
噢?
這聲音的主人……是胡惟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