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際全是乳白色的霧氣,是那樣的濃,它洶涌著、翻滾著朝著出云城席卷而來,讓整座城市如墜云海。
周立走在前方帶路,游蘇跟在他的身后。
“看不見在這種時候,或許是種好事。”周立正經說道。
游蘇恍惚了一下,遂有些自嘲,暗嘆他似乎被他們過分低估了。
巡邏的人有三十六個,每個時辰三位。游蘇作為升仙會的魁首,但卻因為瞎子的緣故被排除在名單之外。甚至連回家,柳城主都特意安排了人送他,一如來時讓鄔成去接他一樣。
儼然,他已成為大家眼中那個無用之人。
但游蘇并不這么覺得,在這場彌天的大霧下,每個人都算是不同程度地瞎了,可這些剛瞎沒多久的人又憑什么認為他們,會比一個已經瞎了十八年的人更適應這種模糊的環境呢?
不過游蘇也并未強求,突如其來的危局之前,他唯望能保護好自己的師妹師娘,有余力再去救他人。
“看不見從來不會是一件好事。”游蘇平淡地回道。
周立有些錯愕,他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因為周圍太過安靜了,視野也是受限,如果再沒有人說話,就這樣沉默著向前走,他會感覺他們就像默然行至黃泉的鬼魂一樣,所以才忍不住出言感慨。
“嗯,理解。”周立話雖如此,但人與人真的很難感同身受,他未必真的理解。
游蘇也覺得一直不說話有些怪異,又道:“你師尊和我師尊的關系不好,但你師尊能愿意出去送信,是個了不起的人。”
“謝謝,師尊脾氣暴躁,好勝心也強,但的確是個好人。”
“你也姓周,周宗主是伱什么人?”
“是我義父。”周立被挑起話頭,繼續講述,“我出生的地方離這里很遠,離海岸很近,我從小沒有爹娘,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十歲時我發現自己居然能夠修煉,但那里沒有什么宗門,于是我便一直往內陸走想要拜入仙門。”
“可一次次的碰壁讓我絕望,是周宗主收留了我,并教我修行。周宗主自己也有孩子,他們偶爾也會與我不對付,但周宗主每次都會替我教訓他們,我很感激他。在一次宗內的比試中,我拿了頭名,周宗主問我想要什么獎勵,我請他賜姓。他的其他兒子們都很生氣,周宗主卻力排眾議,往后我便叫了周立。”
“我并不貪圖義父的家業,只是想以此姓激勵自己,往后要更加刻苦修行配得上這個姓氏才行。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還挺厲害的,直到前幾天看到你和鄔成的比試,我才知道自己是個井底之蛙。”
“不必妄自菲薄,我師尊常說修行者不要互相比,而應和天地比、和自己比。大道無垠,一時的領先不算什么,能走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勝者。”游蘇寬慰道。
“怪不得你師尊能教出你這么厲害的弟子。”周立由衷夸贊。
“就送到這里好了,你回去多陪陪你義父吧。”游蘇忽地停下腳步,再往前便是那條最熟悉的西柳路。
“你這邊的霧,好像比城中的更濃,要不我還是送你到門口吧。”周立打量了下前方的霧,試探地問道。
游蘇則一步跨到周立前面:“再往前的路我早就爛熟于心,倒著走也能回去,霧不霧的對我沒有影響。”
周立也不再推脫,叮囑了一句“小心,有任何需要去城主府”后就折返了。
游蘇平靜地走在霧間,方才與周立的對話倆人的語氣都很平淡,幽幽的傷感卻縈繞其中。
每個人或許都有獨屬于自己的精彩故事,但在城外那頭巨型邪祟帶來的絕望面前,一切故事都失去了它應有的色彩。
“神啟出云……”
游蘇無端想起了凌真人死前呢喃的話,他越發有一種感覺,今時今日發生的情況就與這“神啟出云”四字有關。
可是,“神”指的是什么?難道柳城主口中那頭不斷噴霧的巨型邪祟就是“神”嗎?
游蘇暗暗搖頭,他覺得不會有這么簡單。如果“神”能讓柳城主覺得只要等到辟邪司的人到他們就能得救的話,那說明它就不是真的“神”。
基于此,游蘇心中對它不斷噴涌這股彌天大霧的目的也有了猜測,很可能就是為了那真正的“神”的降臨而準備的。
他不禁又想起怪物師妹曾對自己說的話,太歲和師娘身上的那兩只強大的邪祟要來出云城的目的不是為了吃她們,那是為了什么?也是為了凌真人口中的“神”嗎?它們和外面那只霧鬼,又是什么關系?而如今的局面,又是否會讓那兩只邪祟離開師妹師娘的身體,還是說會侵蝕的更劇烈?
游蘇從乾坤袋中取出辟邪令捏在手里,他差點忘了曾經辟邪令中流出的那條信息:
食夢鬼竊祭壇珍寶而逃,恐已至中元洲境地。
他一直以為這個信息肯定與他毫不相干,如今看來恐怕也與“神啟出云”也脫不了干系,這出云城仿佛就是所有線索交匯的終點。
他心亂如麻,以上沒有一條信息背后的因果是他這個實力的人應該承受的。
即使有兩世記憶,他也不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此刻只悔恨自己早知如此就該更早帶師妹師娘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想到這里,他步行的速度也愈發加快。
倏然,鳥雀飛離的聲音打碎了磚瓦間的寂靜,游蘇只覺一種被人窺伺的感覺爬上心頭,四肢都起了不自然的雞皮疙瘩。
他下意識想展開神識觀察周圍,卻被霧氣限制什么也感受不到。可他明明感應到了什么東西,這種感覺并不來自神識……
游蘇猛然回頭!身后的墻檐上赫然趴著一只貓般大小的紅色邪祟,正幽然窺伺著他!
它呲著牙,兩只眼睛卻在口齒的下面,像是將整個頭擰轉了半周,渾身毛發詭異地飄蕩,細看之下才能發現居然是一根根鮮紅的觸手。
游蘇渾身汗毛倒立,而那邪祟發覺游蘇注意到它后瞳孔緊縮,立馬就轉身逃到了墻的另一側。
游蘇稍皺眉頭,沒有猶豫抽出墨松劍就立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