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城外,風波已停。
黎明降臨之時,光明將黑夜里血與劍的瘋狂盡數洗刷。
等首長老帶著游蘇找到望舒仙子等人時,除了梓依依之外的三位同門全都因重傷而陷入了昏迷。
梓依依只得在首長老的命令下將他們帶回了城主府休息。
夜幕重新籠罩這座巨城,冷月如霜。
游蘇的傷勢最重,骨頭斷了無數根,最令人觸目驚心地是他的腹部,扎出了許多被素印尊者折斷的肋骨,隔著衣物都能看見駭人的鼓包。哪怕他身負太歲之力,整個腰部都被人折斷的傷勢可不是能輕易修復的。
梓依依本想給他用藥,卻被首長老阻止了。
“曠野上的雄獅也不會用藥,它們靠自己舔舐傷口,重新長出來的血肉會使它們更強,而疤痕將是他們榮譽的勛章。照顧好他們,傷愈之后便可回宗。”
首長老說完這句話后就離開了。
梓依依心中暗暗腹誹:您是不是疑似有點魔怔了……直接解釋一句他能靠自己復原不就行了,我又不會說出去……
姬靈若同樣是外傷大于內傷,她的整個背部都有明顯的剮蹭痕跡,幸運的是用特殊的膏藥后不會留疤。握劍之右臂上的肌肉更是因為力量透支而撕裂得厲害,估計要養很長一段時間了。最重要的是,此戰之中她的情緒也幾番大起大落,心力交瘁之下,沉眠的是這里所有人最沉的那一位。不過好在首長老親自取出了不菲的丹藥,托梓依依為其喂下。
望舒仙子則是最為古怪的那一個,她躺在床上,氣質平和,呼吸均勻,比起身體自我保護機制導致的力竭而眠,她更像是晉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
梓依依不敢輕易動她,她推測這或許是望舒仙子在破而后立吧。
她心中淺嘆,感慨這就是他們辟邪司的神女。不僅能以化羽初境敵退化羽圓滿的邪修,還能在戰斗之后立馬有所進境。
念及于此,在這場戰役中除了悄咪咪救下姬靈若之外就毫無作用的她不免產生了自慚形穢之感。
她身為華鏡首座的貼身侍女,心高氣傲,哪怕她其實對妖族和瞎子并無偏見,但由于境界的高絕她其實一直未將二人看在眼里。
現在才發現,這里躺著的每一位,都比她更像能涉足山巔的真仙。
“不必氣餒,曾幾何時,本尊也以為有一天會被后浪拍在沙灘上,但寒來暑往,依舊立于高枝的還是本尊。”
一道熟媚的女音響起,墨青旗袍勾畫出來人凹凸有致的誘人曲線。玄霄宗的三長老,對每一位美貌的女性晚輩致以相同的溫柔。
“碧華尊者?!?/p>
梓依依恭敬行禮,她非是玄霄宗弟子,自然還是以尊號稱呼三長老。
“出去吧,他們三個交給我?!?/p>
三長老走至近前,將手搭在梓依依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似在說‘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梓依依頓時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她鼻頭一酸,就行禮告退。
碧華尊者不僅靈植之道冠絕五洲,更是一位聞名遐邇的醫者。
這位胸懷寬廣的熟美女性,可不會搭理首長老這看似不近人情的狼性教育。
美婦為她們探查了一番之后,便來到了游蘇的身邊。
她緊緊蹙著眉看著游蘇這滿身的傷勢,她已從首長老口中得知了太歲之事。但一個人的恢復力再強,也不代表不會痛,這個瞎子的意志力當真是太讓人驚嘆了一些。
三長老小心翼翼地將手隔空在游蘇身上游走,向他的體內渡入一些青色的玄炁,護住心肺及靈臺等關鍵的地方。隨后她將手按在了他的胸前,猶豫了片刻,解開他破碎不堪的黑衣,替他檢查起身體上的傷口。
房間內光線昏暗,不過對于這種級別的修士而言,夜與晝并無區別。
“唉……”
三長老看著這些慘不忍睹的傷口抿唇淺嘆,輕聲自語:
“若不先將你治好,讓你師尊看見你這副模樣,怕是要做出什么蠢事來?!?/p>
指尖輕觸,少年的體溫有些灼燙,這是因為他體內的血流加快導致。
三長老壓抑著心中的古怪,其實她為人療傷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她不會給男修親自療傷,頂多隔簾診斷一下再抓個藥。
可這個少年,卻屢次讓她破戒。
雖與游蘇相處的時間僅有幾個月,但游蘇幾次大事件她都有參與,或許她沒有讓游蘇去取蓮藕心,一切都會大不相同吧……
但事已至此,已無回頭路可走。
她的心緒寧靜了下來,指間玄力涌動,覆在游蘇的傷口上,輕揉慢搓。她體內這精純至極的木屬性青色玄炁堪比世間最頂級的膏藥,游蘇的傷口立馬就開始結痂,就連那些錯位的骨頭都逐漸被撫平。
坦白講,三長老也不知為何,總覺得面前這個少年似乎并沒有其他男人那樣讓她抵觸。
他天資卓絕,文武雙全,甚至還能洗衣做飯。還知禮守禮,為人謙卑,頑強堅毅,更能為了一個剛拜沒幾天的師尊深入險境,險些獻出生命也無怨無悔。
如此男兒,的確與她印象里的大不相同。
要說唯一的缺點……
嗯?怎么找不出來?
三長老輕搖螓首,可不愿承認這一點。
不知不覺間,夜色已濃,游蘇上半身的傷勢她已療愈大半,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至于這下半身……”
三長老輕蹙黛眉,心中天人交戰。
良久,她長嘆一氣,俗話講好人做到底,再者說這游蘇的果體她又不是沒見過……有什么好介懷的?
念及于此,她便剝開了游蘇身上的碎衣。這些碎衣都被鮮血浸滿,如今血干之后硬得像是土塊兒。
這么重的傷,換個別的靈臺境怕是早就死了不知幾回了……
三長老終是心軟的,替游蘇褪衣檢查傷口的動作也不由多了幾分心疼??伤裆龅匾粶?,指尖觸及到了一個堅挺之物。
三長老想起上次見到的游蘇那丑惡物件,頓時觸電般收回了手。
她杏目圓瞪,小聲嗔罵道:
“你這不知廉恥之徒!醒了還裝!”
可游蘇卻并無動作,時而眉頭緊皺,為渾身疼痛所擾。
沒醒?
三長老醫道高超,凝神瞧去,才發現游蘇其實并未蘇醒。
受這么重的傷,沒醒還能立桿?你這什么逆天體質?。?!
三長老心中怒罵,既然沒醒,說明這并非游蘇有意為之,那治療便只好繼續。
不過她的動作還是粗暴了些,像是在宣泄著心中的怨氣。
這是……
小飛棍?!
呸呸呸!云竹!
“你神經病??!把本尊送你的云竹放這里做什么?!”
三長老捏著這根青翠色的細長竹棍,面色稍霽,為自己誤會了而感到略微羞赧。
想來也是,笛子不別在腰間,那該放哪兒?
幸好……她還以為游蘇那里也出問題了呢……
三長老將云竹擱在一邊,檢查完游蘇下半身的傷勢并無大礙之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玉手移至他肚臍上方,手掌中青炁涌動,千絲萬縷地滲入游蘇的體內,為其四肢百骸默默溫養。
做完這一切,她又檢查了一下望舒仙子的情況。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望舒這般沒有防備的狀態,如果可以,她甚至都能直接摘下這片面具,看一看這就連她都好奇的神女真容。
但她還是沒有這么做,隨后,她便開始替姬靈若療傷。
這是她的小心機,因為將少女留到最后,就可以在少女醒來時營造出一種她為其徹夜溫養的假象。
……
等游蘇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三日黃昏時候的事情了。
“伱醒了?!?/p>
是梓依依的聲音。
游蘇只覺渾身處處酸痛無比,傷口處還伴著難耐的瘙癢,通體說不出的難受。
“依依姐……我師妹和師姐呢?”
梓依依細心地替游蘇攏了攏枕頭,讓醒轉的少年能稍微躺高一些。
“她們結伴出門了?!?/p>
游蘇表情錯愕,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要知道,師妹上山后的一個月,這兩人可沒有一點師姐妹的樣子。若是沒他,這兩人甚至都不會湊到一起說句話,怎么突然之間關系好到會結伴出行了?
“她們沒事吧?”游蘇關切地問。
“在三長老的醫治下你們都已無大礙,只有你傷得過重了些,才遲遲不醒?!辫饕酪廊崧暬氐?。
“三長老也來了?”游蘇心中驚詫,又對三長老多了份謝意。
“戰斗結束的那夜她就來了。”
游蘇聞言微怔,道:
“辛苦三長老,也辛苦依依姐了。”
游蘇沒想到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居然不是師妹也不是師姐,而是這個對他并不感冒的梓依依。
“你已是神子,在辟邪司中的地位只比三大首座低,與神女平起平坐。我們是辟邪司之人,當然不會希望你死掉。”
梓依依再不復之前的傲氣,像是被少年徹底折服。
談話間,一串歡快的笑聲愈來愈近,是姬靈若與三長老的笑聲。
很快房門便被打開,這三名絕色姝麗,竟是以手挽著手的方式進來的。姬靈若居然身處中間位置,左右各挽著一位比她高出不少的女子,盡享‘齊人之福’。
這三名女修,不像是彼此相隔數十上百歲,反倒像是同齡姐妹。
游蘇也不知為何,察覺到師妹與師姐間融洽的氛圍本該心感喜悅,卻又暗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師兄?!?/p>
“師弟?!?/p>
兩女瞧見游蘇蘇醒,美目放光,齊刷刷地喊著。
三長老則翻了個俏麗的白眼。
游蘇扯著嘴角笑了笑:
“三長老,師姐,師妹?!?/p>
如果換做以前,師妹肯定要糾結一番為何先喊師姐后喊她,可如今少女卻渾不在意。
“三長老還真是料事如神,說你今天會醒就真的醒了。醒了便好,我和師姐特意去為你買了補藥,你一定要全部喝掉!”
三長老嘴角勾起一個自得的弧度:“本尊的名頭,可不是虛名?!?/p>
“三長老真厲害!”
姬靈若甜膩一笑,彼時還因對方是洞虛尊者而感到局促的她,此時看來已和三長老關系匪淺。
少女旋即將大包小包的藥材取出來準備去煎,梓依依便跟過去幫忙。
原來她們是為了給自己買藥啊……
游蘇心中那點失落感瞬間蕩然無存,反而為自己仍然身處二女的中心而竊喜。
他暗感自己的貪婪,卻并不想放棄。
“師弟好些了嗎?”
望舒仙子終于找到機會,翩然湊近了問。
游蘇乖巧地點了點頭。
“有本尊妙手回春的本事在,小望舒大可放心,他會沒事的?!?/p>
三長老還不忘邀功。
“謝謝三長老。”望舒真誠道謝。
三長老終是心滿意足地頷首,就連看游蘇都覺得順眼了些。
“我聽梓依依說過了,你的考核順利通過,以后你的身份除了蓮劍尊者之徒外,還多了一個辟邪司夜神子的身份。辟邪司那邊已經在準備儀式了,等你回神山就將正式為你加冕?!?/p>
“加冕太過了吧……”
游蘇有些誠惶誠恐。
“為什么會過?你覺得神子的身份很隨便?”
“不敢?!?/p>
“瞧你這樣兒,別像個瞻前顧后的小雛男似的。從今往后,你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你需要有身為神子的自覺,不會有人再能輕易踩在你的頭上。你也不必再事事躬親,明白嗎?”
三長老語氣不善,但也算是苦口婆心。
游蘇劍眉微挑,總不能來句我不是雛男了用以自辯吧?
于是他只得老實巴交地點頭:“游蘇明白?!?/p>
三長老對游蘇的聽話很是受用,接著美目泛光,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兒:
“聽說那化羽圓滿的女邪修之前扮做了一位青樓花魁,你還成了她的入幕之賓?!?/p>
“額……確有此事?!?/p>
“她沒把你怎么樣吧?”
三長老顯得興致盎然。
望舒仙子坐在窗邊,見此情景眉眼彎彎。姬靈若有些笨拙地端著藥碗走了進來,游蘇哪能跟長輩細說這種事兒,只得不停含糊其辭。而三長老像個好奇的老狐貍,鍥而不舍地撬動著游蘇的口風。
黃昏已過,月上枝頭。
這一夜新的城主上任,莫邪城翻去了一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