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
明艷的陽光灑在城南街巷。
城南是出云城最繁華的地段,長街上人影錯落,熙熙攘攘;白墻間,屋頂連延,翹角飛檐,每家商鋪門前都掛著引客用的長幡幌子,正迎風輕舞著。
游蘇揣著燙手的包子在街上有目的地穿梭,把早點帶回家之前,他要取到自己的劍。
“王記鐵鋪”,店鋪不大但卻是出云城中最好的鐵鋪,只因其中唯一的鐵匠王師傅,不僅師出名門鍛劍技藝不凡,更是一位凝水境的高手。
所以他一家鐵鋪才能大搖大擺地開在鬧市區,出云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樂于照顧他的生意,盡管王鐵匠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古怪。
游蘇并不是有頭臉的人物,他只在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那是師尊帶他來買屬于他的第一把劍,他也一直用到了現在。
不知王鐵匠重鑄此劍時,可還認得出這把劍就是出自他手,念及于此,游蘇頗有種光陰如梭之感。
進門之后,撲面而來的是厚重的生鐵味,游蘇也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墻上琳瑯掛著些不俗的兵刃,反射著危險而凌冽的光。
王鐵匠躺在柜臺后的搖椅上,是個皮膚黢黑的老人,國字臉,厚嘴唇,面龐上有深深淺淺的褶皺,手臂卻是不符合年齡的粗壯。
見到游蘇進門,王鐵匠瞥了一眼游蘇的裝扮,然后抽了一口旱煙:“稀客啊,來買劍?”
“王師傅,我來取劍。”
似是早有所料,王鐵匠起身走到后室,端出一柄通體墨色的古樸長劍,他隨手將劍丟給游蘇,游蘇穩穩當當地接住。
“看看吧,可還滿意。”王鐵匠又躺了下去。
游蘇抽出劍,用手掌細細地撫摸這柄最熟悉的老朋友,那些缺口與磨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摸上去只有光滑而細膩的釉感。
游蘇握著劍柄,忍不住輕旋了幾下,那股如臂使指的感覺讓他覺得安心。游蘇喜悅地在心里喊著它的名字,墨松,而墨松劍也似乎在回應一般,微微顫著。
王鐵匠鑄劍無數,但他記得自己所鑄的每一柄劍。可當他從那個女孩手上接過墨松時,他幾乎沒有認出來這是自己的杰作。
他不由又想起那個清晨,他正得意地欣賞自己的大成之作,那個人牽著一個盲童闖了進來搶走了它,只留下了一句箴言當作買金。那個人還冠冕堂皇地說,好劍配好人,這個孩子會讓這柄劍留名五洲。他打不過那個人,只能心中憤憤不平。
后來這句箴言幫助自己突破到了凝水境,多了幾十年的壽元,他也氣消了,只是為自己的劍感到可惜。如今看到墨松上的斑駁,他才明白那個人當年所言非虛,他清楚地明白想把墨松劍用成這個樣子,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所以他收了少女三十銀,因為少女只有三十銀,而他為墨松重鑄,耗材的價值已無法用凡俗的銀錢衡量。凝水境是他的極限,所剩不多的壽元里,他也想看看這柄劍會和它的主人到達何種高度。
游蘇忍住繼續把玩的念頭,將劍送回鞘中,他抬手行禮,莊重道:“王師傅,我師妹那三十銀只是預付,剩下的金額我現在結清。”
游蘇也是懂劍之人,三十銀可絕對達不到這樣的重鑄效果。
王鐵匠挑挑眼皮,不屑道:“你倒是聰明,可你付不起。”
游蘇本想說自己有錢,可又想到自己再多錢也不過是凡人用的銀錢,而一柄真正的仙劍都不是用俗錢可以計量的。
王鐵匠看著游蘇欲言又止的模樣,扯著枯槁的嘴角笑了笑,“當然我也不是開濟堂的,你要收劍,那便要答應我一件事。”
游蘇將劍握緊了些,又忽地松開,他如今自身難保,又談何給他人承諾。
“別急著還我,你都還沒聽是什么事兒呢。”王鐵匠吐出一口濁煙,“鍛寶宗造的劍天下無雙,宗主業清尊者所鑄的劍更是讓萬千修士爭相哄搶。老夫不才,與業清尊者有過一些小摩擦,你只需向我承諾,一定會打敗一位持有業清尊者所鑄之劍的修士即可。”
游蘇沒有想到,這么一個偏僻小城里的一位老鐵匠,居然還能和業清尊者這樣的人物扯上關系。要知道只有洞虛境的大能才能被冠以尊者之稱,在五洲之上,尊者絕對是位于修仙界頂點的人物。
見游蘇遲疑,王鐵匠坐直身子,冷哼一聲,“又不是讓你去打業清尊者,怕什么?修士中也不乏酒囊飯袋,他們靠著背景一樣能得到尊者鑄的劍,你打他們慫什么?”
“可是……”
似乎是害怕游蘇不要了,王鐵匠趕忙又道,“再說了,老夫也沒幾年可活了。你先答應我,等我死了怎么知道你做沒做到?”
“您別這樣說,我答應您就是了。”游蘇確實舍不得把劍還回去,況且短時間內他也找不到這么趁手的劍,“您放心,我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王鐵匠聞言,滿意地抽了口煙。
就在這時,店內又進來兩位衣著華服、氣宇軒昂的少年,他們本來一臉諂媚,忽而看見游蘇也在店里,面目則變得陰狠起來。其中一位瘦小些的少年指著游蘇正準備質問,卻被同伴攔下,這才想起,這是那個老古怪的鐵鋪。
通過獨特而熟悉的氣息,游蘇感知出這二人就是平日里常常刁難自己的人,矮的叫鄔平,高的叫鄔成。他們都是出云城最大的宗門——守霄宗的弟子。
游蘇不愿多生麻煩,便收好墨松劍,向王鐵匠請辭。
“王師傅,我先走了。”
“走吧。”王鐵匠點點頭,轉而語氣一變,眉眼不善地問鄔平鄔成,“你們不滾?”
鄔成雖然心中不爽為何那個瞎子能讓這個老古怪和氣說話,但面上還是保持著禮貌,他諂笑著道:“王師傅別生氣,我們此來是受師尊所托,問件要事。”
“何事?”
“宗里的何師叔,已經失蹤五天了。雖說何師叔性格癡傻孤僻,喜歡獨來獨往,但偶爾也會有人見到他,這次卻找不著人影,師尊特派弟子出來調查。不知王師傅可曾見過?”
“沒見過,滾吧。”王鐵匠敲了敲煙灰,無情送客。
而尚未走遠的游蘇,在聽到“何師叔”三字后,悄悄地加快了離去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