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雪若自書中讀過,生靈之始便是胚胎,自家妹妹腹中的壓根不是妖丹,而是胚胎!
她忿然作色,視線狠狠地剜著姬靈若。
一旁的柳婆婆亦是驚得老目圓瞪。放在凡俗世界中,十七歲懷孕并不算有多稀奇,只是這對于在她眼里尚是孩童的二小姐而言,還是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姬靈若怔怔地看著姐姐冷月凝霜般的俏麗之顏,她怎么也沒想到姐姐居然能聯想到這事兒上來。當娘什么的,她還從未想過啊喂!
“你胡說什么呀姐!”姬靈若滿臉羞紅,她雙手交疊蓋在自己小腹之上,竟還忍不住摩挲了起來。
她不由仔細感受起了這枚靈動的青色妖丹,當真是炁光流轉,宛如活物,她也不禁疑惑起來:這真的是一枚妖丹嗎?
從太歲的記憶里可知,這枚妖丹與她完好的經脈一并都是太歲贈與自己的歉禮,不過通過的方式,卻是讓她與師兄雙修,把本應全部融給師兄的太歲之力分了一些到自己體內。
此時聽姐姐這么一說,只覺這枚妖丹,還真像是她與游蘇的結晶一般……
姬雪若看見妹妹愛撫小腹的動作更是怒不可遏、貝齒緊咬,恨不能將那畜生瞎子碎尸萬段。
“我胡說?那你小腹之處,究竟是何物?!”
“這真的是妖丹啊姐!”姬靈若面紅耳赤地辯解,又微微偏頭羞道,“況且……”
“況且什么?!”
“況且師兄那、那東西,我都煉化掉了啊,怎么可能是孩子呢?”
姬靈若本就熟稔人卷功法,自然知道男子元陽最為珍貴,且她從未想過這么早要當母親,畢竟她娘親的大仇都未報呢,所以那日棺中她與游蘇雙雙達到大和諧之后她就運功煉化掉了那精華。
后來與游蘇分別那日,游蘇還擔心地旁敲側擊過此事,她故意捉弄游蘇便哄騙他忘了,給游蘇嚇得不輕,還一本正經地說什么他一定會負責的,甚至煞有介事地給男孩女孩取起了名字來,給她樂得不輕。
總不能是因為她之后突然昏迷了……沒煉化完吧?可她醒來之時,確實沒有任何殘留了呀。
姬靈若搖了搖頭,畢竟是她體內之物,她最有發言權,補充道:
“若不是妖丹,它怎么能幫我存儲玄炁,助我破至靈臺境?不信你問柳婆婆,哪位妖母體內的嬰孩會有妖丹之能?”
柳婆婆莫名被提起,愣了愣神,道:“我蛇族歷史上,確實沒有過先例。”
姬雪若冷顏不改,又對著柳婆婆嘆道:“千年前我蛇族鼎盛,卻因莫名原因男嬰越來越少,導致衰敗跌出神山。很快我蛇族便全是女子,靠著蛇祖的蛇血池才得以孕育后代,卻也只能誕出女嬰。我蛇族嬰孩本就與別族不同,蛇族的歷史有什么用?整個妖族歷史呢?”
姬雪若作為一族之長,對本族所處的這中了詛咒一般的困境自然是更加明晰。她對妹妹意外懷孕會感到如此驚訝憤怒,自家鮮嫩的白菜被別人拱了是一半原因,還有一半則是這個孩子定會是個不健全的早夭之童,注定不幸。
不同妖族之間通婚根本生不出后代,或者生出來的也是怪胎。所以蛇族為了改變只有女子的困境就曾將目光盯上了人族,但交配生出的后代亦無健全者。從那之后蛇族便一直用蛇族之血來繁育后代,直到十七年前當時的族長姬慕言被那人修所騙,誕下一對并蒂雙子。
千年以來,可以說姬雪若與姬靈若是唯二不靠著蛇祖之血誕生,并順利活過六歲的幸運兒,但她們同樣有著各有各的殘缺。
柳婆婆回想了一下,才答道:“確實也無先例,最多都是母親通過秘法以玄炁哺育腹中胎兒,胎兒反哺母親之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黑色華裙的少女低嘆一氣,心中也放下些許忐忑。心中暗幸不是胎兒就好,將一個注定不幸的孩子帶到世界上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那伱的妖丹,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姬雪若的聲音也平靜了一些。
“就、就是煉化了師兄那東西形成的啊……”姬靈若好看的眸子撲棱兩下,覺得自己這么說也不算說謊,這妖丹本就是師兄分給自己的太歲之力形成的啊,只不過具體“那東西”是啥就得讓姐姐她們猜了。
聞言,整個房間內頓時落針可聞,姬雪若和柳婆婆對視一眼,目中震驚之意更甚于方才以為這妖丹是胎兒之時。
“靈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姬雪若先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后鄭重地吐出一字一字。
“是啊二小姐,話可不能亂說呀。”柳婆婆也是附和道。
“知道啊,我騙你們干嘛?”姬靈若下定決心要將所有功勞歸給游蘇,自然說得坦蕩。
姬雪若輕吐一氣,道:“靈若,你真要為了一個外人,來騙姐姐和婆婆嗎?你何時聽聞過男子精元,還能被煉化成妖丹的?!”
姬靈若早知姐姐會這般問,反駁道:“別的男子不行,卻不代表我師兄不行。”
姬雪若還是一臉不信,但知曉這少年不凡的柳婆婆卻是率先發問:
“二小姐,你那師兄……莫不是有什么特殊體質?”
“還是柳婆婆見多識廣。”姬靈若笑意洋洋地走到茶桌邊,自行倒了一杯水淺啄兩口,這從容不迫的模樣也是讓姬雪若驚疑不定起來。
“二小姐,不知你這師兄,是何體質啊?”
柳婆婆帶著姬靈若返程之時就曾問過關于游蘇之事,姬靈若卻止口不提,只道與姐姐匯合之后再說。現在想來,原來是這等不可輕易提及的隱秘大事。她心中暗道難怪,若是沒有個特殊體質,蓮劍尊者又怎么會收那少年為徒?
姬靈若放下茶杯,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需答應我,絕不可告知他人!”
姬雪若黛眉微蹙,“你真不是虛張聲勢?”
“大小姐。”柳婆婆小聲喊住這個多疑的年輕族長,沖她搖了搖頭,然后大手一揮,一道無形屏障瞬時籠罩住了這間小屋,她又對著姬靈若道:
“二小姐,除非有洞虛上境的尊者在此窺伺,否則都無法透過這層屏障聽見我們的談話。你可以放心說,我絕不會泄密。”
“那姐姐呢?”
“我也不說就是了。”姬雪若還沒能和知曉一些情況的柳婆婆通氣,但從其凝重的表情來看,恐怕妹妹當真沒有說謊。
姬靈若點了點頭,雙手負后走至二人近前,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才低聲道:
“我師兄,乃是天爐之體……”
“天爐之體?”姬雪若與柳婆婆異口同聲,翻遍腦中記憶也沒尋到與這個體質相關的信息。
“瞧你們就孤陋寡聞了吧。”
姬靈若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心中則是暗襯她們沒聽過也不稀奇,畢竟這體質是她方才從師兄講的那些話本故事里借鑒來的,要是正巧撞到真有這體質才叫不妙。
“那是什么體質?”姬雪若表情也肅穆起來。
“顧名思義,天爐天爐,天生爐鼎是也。”姬靈若語氣頗為自傲,像在介紹自家什么大寶貝一般,“這體質稀世罕有,擁有這體質的人最適合用來作為雙修爐鼎,事半功倍!你別看人族那些人把雙修之術說得多邪惡,其實他們背地里還不是一樣修行此道?歷史上有這種體質的人,也都會不露風聲地淪為那些大人物的禁臠,所以你們不知道啊也屬正常。”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姬雪若瞇起眼睛。
姬靈若無奈地瞥了姐姐一眼,道:“我在中元洲這三年,就是學這個的呀!”
“姬靈若,你說清楚些,你是學什么的?”
“咳咳。”姬靈若感受到姐姐冰寒刺骨的語氣,悻悻然道,“學劍的。”
姬雪若繼續凝視,姬靈若則避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
“不過我們這劍宗吧,也教點別的……柳婆婆該是知道的,我待了三年的宗門呢,叫鴛鴦劍宗,不過這并非它的全名。”
“二小姐,全名是什么啊?”
“叫,天地……陰陽合歡鴛鴦劍宗!”
這‘陰陽合歡’四字,姬靈若巴不得說得越快越好,卻還是被全神貫注的姬雪若清楚聽見。
“你在中元洲待了三年,我當是你真的想出門學藝來打我的臉,卻未曾想到,你居然是學雙修之術學了三年?!”
姬雪若氣不打一處來,直想給這個傻妹來上一棒槌。
見姐姐與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修士一樣瞧不起雙修之術,姬靈若只覺自己也被鄙視了一般,她挺起已成規模的胸脯反問道:
“怎么了?雙修術有什么不好?若是不學哪里來的這妖丹?若是不學又怎么從經脈紊亂的通脈廢物變成了靈臺境?我不修你給我找新妖丹去?”
姬靈若一邊說還一邊不服氣般朝著姐姐身前湊去,話至最后,姐姐妹妹各自那兩團飽滿的柔軟竟緊緊相抵在一起,俱都被壓變了形。
兩人容貌一致、身材也自小相差無幾,此刻對波,姬雪若赫然發覺自己竟比妹妹弱上半分!
不由得她的氣勢也弱了下來,悄然退后一步道:“這些賬待會兒再跟你算,你先說清楚你這妖丹究竟是怎么來的!”
姬靈若嘴角一撇,一副得勝姿態地睨了姐姐一眼,才道:“爐鼎爐鼎,乃煉藥化丹之物,天爐之體之人,體內更是攜帶著天地間極精華的一股藥材。”
柳婆婆目中閃爍精光,忙道:“二小姐說的可是,天爐男子之元陽,天爐女子之元陰?”
“還是柳婆婆懂啊。”姬靈若淺淺夸獎,倒給鶴發松姿的老嫗說得表情不自然了起來。
“我這妖丹,便是煉化了師兄元陽之后長出來的,也讓我一夜之間從通脈中境突破到了靈臺初境。”
柳婆婆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她的確聽聞過一種說法,是說元陽元陰皆是大補之物。那這天爐之體的元陽能讓妖重現妖丹也不足為奇了,若真是如此,自家二小姐當真是得了天大的機緣啊!
“你如何證明?”姬雪若聲線冷峻,她雙手環胸,一對山巒也被她交疊的雙臂托得更顯高大。
姬靈若低嘆一氣,好似是被姐姐的胡攪蠻纏給問累了一般:
“我還能怎么證明?我師兄還能有兩道元陽不成?”
姬雪若當即啞然,還是道:“沒有證據,便不可信。”
姬靈若瞥了姐姐一眼,心想這姐姐也太嘴硬了一些,她心知對付這個自以為是的姐姐就得激她,索性心一橫,道:
“這天底下天爐之體估計就我師兄一人,你若想要證據,自己找他要去便是。雖然元陽沒了,后面什么陽效果應該也不會差,高低能讓你更上一層樓。”
“姬靈若!”姬雪若果不其然氣得柳眉倒豎,“你就算惱我不信你,也不該說這種胡話!我乃一族之長,絕無可能靠男子變強!”
姬靈若輕抬下巴,一臉無所謂之相,看著姐姐的模樣她就知道,姐姐估計對她的話已經信了大半,接下來她只要將游蘇、劍宗、蓮劍尊者的背景淵源再說的神秘一些,姐姐肯定就不會再懷疑了。
反正姐姐這種對男性完全不感興趣的妖,也不可能真的去找師兄要證據證實吧?
不過游蘇真的長得很好看誒……
念及于此,姬靈若又抬頭打量了一眼滿臉怒容的高貴蛇妖,她還是選擇相信一心帶領蛇族走向輝煌的姐姐不可能會被男色所吸引。
她便歉意地挽住姬雪若的小臂,與姐姐親昵地貼在一起,撒嬌似地把她拉到床邊坐下,柔聲道:
“姐,對不起嘛。還不是因為我真的太想證明我沒騙你了,不信你聽我把這三年和師兄相處的故事講給你聽,你就知道師兄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說著,她就將小腦袋靠在黑裙少女的肩上,一副姐妹情深模樣。
姬雪若三年未見朝思暮想的妹妹,顯然很吃姬靈若這一套,她的身體也松了下來,清貴而又堅毅的氣質也柔和許多。此時此刻,她終于不再是那個日理萬機的蛇族女帝,而只是一個想聽胞妹講故事的溫柔姐姐。
“嗯。”
姬靈若甜甜一笑,便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兩副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卻有著迥然不同的氣質,她們親密地靠在一起,伴著燭光、夜色共同構成了一幅如詩般的畫卷。
……
朝陽初升。
遼闊無際的海平線上忽而展開一片紅浪般的晨曦,照亮了這片海空的同時,也喚醒了無數生靈。
成群的海鷗咿咿呀呀地自神翰舟頭頂掠過,海面中還偶有飛魚躍出,撞到宏偉的船身之上。
中元洲與東瀛洲之間共有三座神翰舟,每一艘神翰舟都會在港口停泊五日,修整的同時也等待著兩洲獲得神山許可的乘客上船,然后再經過十數日的長途跋涉抵達對岸。
今日,便是這艘神翰舟停靠的第五日。
偌大的港口上在最后一日匆匆趕來的乘客絡繹不絕,其中有凡人、有人修,也有妖怪。雖然人妖兩族不對付,但對于兩洲發展而言,商品等資源的交流貿易依舊不可缺少。
恰在此時,神翰舟船首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似在催促乘客們盡快上船。
留給尊貴客人的房間門口,黑裙少女望著港口后面遼闊的中洲大地,沉默不語。
一位老嫗打破了這份沉默:
“大小姐,您真的不回去嗎?”
姬雪若聞言,回頭看了眼房間內說了一晚上話已熟睡過去的姬靈若,寵溺地笑了笑:
“嗯,我申請的洲符時長足有一年。你們先走,不必等我。”
“是為了那游蘇嗎?”柳婆婆試探性地問。
姬雪若將視線變向船下熙熙攘攘的人流,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容,又都有藏在各自面容下不同的秘密,她回道:
“這也是目的之一,我倒要看看這個瞎子,是不是真的有靈若說得那么好。我姬雪若的妹夫,必須得靠我這個姐姐親自把關。”
“大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沖動啊!”柳婆婆感受到黑裙少女話中的寒意,連忙提醒道。
“柳婆婆多慮了,他要是真心待靈若,我不會刻意阻撓他二人。可他若是虛情假意!不管他是誰,哪怕他背后站著蓮劍尊者,我都會讓他付出代價!”
柳婆婆暗嘆一氣,心想大小姐真的是太過愛護自己的妹妹了。
在二小姐一整夜的講述中,游蘇是個孤苦無依的可憐盲童,不僅有著足以讓天下女修垂涎瘋搶的天爐之體,更有著世所罕見的劍道天賦,被那有著悠久歷史如今落魄的鴛鴦劍宗的宗主收作了唯一真傳。更加讓人震驚的是,蓮劍尊者竟然是這個劍宗宗主的道侶,也即是他的師娘。此等背景放在一眾仙家,也算得上是頂尖。
并且在二小姐如數家珍般講述的相處細節中也能看出,這游蘇雖然是個瞎子,但真的是個除了有點好色和固執之外沒有任何缺點的少年潛龍。甚至為了表明對二小姐的愛意,還將他最珍貴的元陽獻給了二小姐。
得夫如此,婦復何求?
忽而柳婆婆像是想到什么,目中閃過心疼不忍之色,猶豫片刻還是道:
“大小姐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星曌神山的那個試煉吧?”
姬雪若回頭看了這個陪伴了她十七年的老嫗一眼,眼神堅毅:
“我本來只是為了尋回靈若,不想管那試煉。卻發現靈若如今已有更大機緣,她的未來會比我走的更遠,或許蛇族族長她比我更合適。這樣也好,能讓我這個不成事的姐姐,放心地為蛇族再做一些貢獻。”
“柳婆婆,辛苦你了。若是我一年未歸,靈若便是新的族長。”
柳婆婆聞言濁目之中泛出淚光,而黑裙少女已在船下人流中不見了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