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何事了?”
尚書省內。
聽到外頭的動靜,房玄齡不悅的走出公廨。
他做事之時,最厭惡的便是被人打攪,所以尚書省內凡是從他公廨過的人,都習慣性的躡手躡腳。
從未發生過今日這樣的事情。
“啟稟房公,大捷,會州大捷!”
“什么!”
房玄齡大吃一驚,一把拉住來他面前報捷的官員:“捷報呢?”
“已經送往宮中了。”
“好好好,陛下剛剛登基,便擊退了突厥,實乃可喜可賀也。”房玄齡心里的怨氣頓時消散,撫著胡子,朗聲笑著。
“不是擊退,而是擊潰,那頡利僅以身免!”官員激動的糾正。
房玄齡頓時愣住了,看了一眼門口,立刻喊了一聲:“備馬,老夫要入宮!”
說罷,他快步的朝著尚書省外走去。
路上遇到了同樣聽到消息的杜如晦、宇文士及和蕭瑀等人。
“玄齡可聽聞了?”
“聽到了,會州大捷,頡利僅以身免!”
房玄齡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都會心一笑。
杜如晦急不可耐道:“我等速速入宮,想必陛下此刻已經得到消息了。”
“好好好,同去同去!”
附近的官員看到這一幕,都不禁詫異。
尚書省新舊更迭之后,這幾位明里暗里不知道斗了多少回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能夠攜手同行的。
在他們到達宮門外的時候,報捷的士兵,已經在兩儀殿見到李世民了。
“突厥二十余萬,被我軍斬首五萬,俘虜六萬余,突厥可汗阿史那氏咄苾扮成士兵偷渡黃河跑了。”
“大總管擔心突厥后續會有伏兵,大軍糧草不濟,所以并未追擊,此戰詳細,已全部記錄,請陛下審閱。”
士兵拿出一個竹筒來。
高座上,一臉平靜的李世民看了一眼高月。
后者領悟,隨即下去拿過竹筒,檢查了一番,確保封存完好,這才上去遞交給李世民。
打開竹筒,李世民審閱著絹布上的內容,握在絹布上的手,情不自禁的顫抖了幾下。
“好啊,好啊!”
李世民重重的將絹布拍在桌案上。
“李藥師用兵果決,讓頡利吃了大虧了,至此之后,突厥只怕沒有心思再襲擾我大唐了!”
他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下了。
溫禾和他說過,突厥人突襲長安,他被迫和頡利簽下渭水之盟。
送了大量財物給了那群狼崽子。
后來又不得不使用離間計,才讓突厥出現分裂。
可是現在不用了。
頡利跑了又如何!
他損失了這么多兵馬,回去之后定然威信掃地,突厥中不服他的人,和這一次損失慘重的部落,一定會反對他。
到時候東突厥必定瓦解。
“啟稟陛下,中書令、侍中、左仆射……”外頭的內侍,忽然稟報,一連串的官名還沒說完。
李世民忽然打斷了他:“不必說了,讓諸位卿家都進來,他們必定是來賀喜的。”
來的人可不少,除了尚書省的、門下省、六部以及御史臺的人都來了。
要不是兩儀殿太小,那些三品以下的人,未經傳召不得入內,要不然來的人差不多等于大朝會了。
“臣等拜見圣人,為圣人賀!”
眾臣大拜。
李世民忍俊不禁,笑著讓眾臣起身。
“大家伙可都知道消息了?”
他明知故問道。
作為百官之長的房玄齡站了出來,笑道。
“啟稟陛下,都知道了,突厥遭此一敗,頡利威名掃地,只怕回去之后,要疲于應付那些不滿他的部落了。”
李世民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抓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瞇著眼睛,含笑道:“魏征。”
“臣在。”
見到李世民叫自己,魏征微不可查的挑動了下眉頭,心中無奈一笑。
這陛下啊,是要秋后算賬了。
但他還是站了出來。
“朕可圣明乎?”
李世民面露得意。
魏征將他的神色收入眼中,片刻便思量完畢。
“圣人自然圣明,然……”
聽到他前半段話,李世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他話鋒一轉。
“然人君者,應戒驕戒躁,如秦皇漢武好大喜功,是不可學的。”
魏征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就是在別人吹捧的時候,他來潑冷水。
若是都和其他人一樣,那他又如何能展現自己的特殊。
“你這……”李世民后面“田舍翁”三個字還是吞了下去,因為他知道魏征說的沒錯。
突厥是敗了,可它卻還未亡。
東突厥勢力依舊龐大,更別說還有一個西突厥。
而西北還有吐谷渾,和正在崛起的吐蕃。
東邊的高句麗,以及那滿是金銀的倭國!
他還沒到可以為自己歌功頌德的時候。
“魏卿所言極是,朕記下了。”
李世民不怒反笑,讓魏征一怔,他赫然明白,自己面前的這位帝皇,不是太上皇李淵,也不是那位優柔寡斷的太子李建成。
他是李世民!
魏征心悅誠服,向著李世民一拜。
“圣人圣明!”
李世民擺了擺手,謙虛道。
“不敢說圣明,朕只愿無過無錯,雖做不了完人,若是能作一代明君,千百年后史書上能得后世之人贊揚,朕便滿足了。”
群臣聞言,都會心一笑,然后默默的站在那。
李世民這話他們可不敢接。
即便是魏征也自覺的退回了班。
望著他們這模樣,李世民不禁又想起了溫禾,也不知道那豎子和高明在會州如何了。
如果那豎子在,一定會一副不以為然,然后腹誹自己。
他失笑的搖了搖頭,目光注意到,還在那等候的報捷士兵。
“高陽縣子與中山王如何了?”
群臣聞言,當即收斂起了笑容。
長孫無忌關切的看向那士兵。
他也想知道李承乾如何了。
這一次李世民讓李承乾一同隨軍,最激動的是他,最擔心的也是他。
激動的是他知道,這一遭回來,太子之位便定下了。
如今皇后已經入主后宮。
再定下太子,那他長孫家至少有百年的富貴。
而他擔心的是,那畢竟是戰場,李承乾萬一有一點意外,只怕大唐又要起風波了。
“啟稟陛下,中山王一切安好,只是思念陛下。”這話是溫禾讓他說的,只要李世民問起,便這樣回答。
不過李承乾確實想李世民了,只是不敢寫信。
“這逆子,也不來封信。”李世民輕哼了一聲,他看了一眼桌角處,那里正擺著一塊絹布。
這是他還沒送出去的信。
原以為還要過一些時日,沒想到李靖這一戰打的這么快。
“罷了罷了,那溫禾那豎子呢?”
“這?”
士兵有些猶豫。
“陛下問你,為何不答!”高月看他猶豫,當即呵斥道。
“莫要嚇唬他。”李世民擺了擺手,讓高月退下,又看向那士兵問道:“不必有顧慮,那豎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無法無天的事了?”
這一次讓溫禾離開長安,李世民也是有顧慮的。
他甚至一度后悔,想讓人去將溫禾帶回來。
他怕這一去,那個豎子便遠走高飛了。
但這也是一次試探,如果溫禾老老實實的回來,那日后他便不再約束。
若是那豎子真的跑了!
那他這輩子便在牢里度過余生吧。
士兵遲疑了片刻,才稟報道。
“倒也沒有,只是當時左衛府中郎將詢問大總管,該如何處理突厥尸體時,溫縣子答:何不筑京觀,他說這是陛下吩咐的。”
“額……”
李世民啞然。
在場的群臣都詫異萬分。
筑京觀?
還是陛下吩咐的?
李世民愣在那許久。
‘朕什么時候和那豎子說過此事了?’
“然后呢?”
“然后大總管便讓那些俘虜去筑造京觀,幾萬人壘在一起,好大一座尸山。”
“咯噔!”
大殿內一個官員聞言,頓時冷汗直下,竟然腳下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五萬人啊!
那是多么壯觀啊。
李世民眼前發亮,只恨自己當時不在現場。
‘這豎子,為何如此懂得朕的心意。’
“后來溫縣子還在那立了一碑,做了一首豪情萬丈的詩。”
“還不速速說來。”
李世民迫不及待。
長孫無忌等人面面相覷,知道這是皇帝的好戰之心被點燃了。
這一次不讓他親征,他心里十分不快。
士兵不敢遲疑,回想著當時溫禾站在京觀面前的豪邁模樣。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
“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云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無人,漢道昌。”
他話音落下,李世民猛然站起。
他的身體在顫抖,雙拳緊握著。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從御階上緩緩的走了下來。
每走一步,便念了一句。
一直走到大殿之外。
“好一句,胡無人,漢道昌!”
‘這豎子也不知道是抄了后世誰的詩,竟然如此豪邁,不知朕可否和此人一見啊。’
他心里既感慨又遺憾。
‘罷了,就當做是那豎子作的,他那假傳圣旨,也便功過相抵了。’
李世民失笑,隨即神色認真的說道。
“傳旨,將此詩抄錄,廣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