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髻浸透了水,正一點(diǎn)點(diǎn)從耳前滑落至頸項(xiàng),面色蒼白如紙,可緩緩彎起的眉眼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殿下只管說,只要小人能做到。”
比起以往口不對心的諂媚,如今的語氣里的只剩了順從與討好。
看來是知道怕了。
魏璟瞧了她一眼,“還需要本世子提點(diǎn)你嗎?”
文瑤知道他的意思,坦言道:“師父云游不定,不會久留一個(gè)地方,就連我也不知他現(xiàn)在會在哪里。殿下應(yīng)該也猜得到師父不肯露面的緣由,所以我覺得殿下若真想尋求師父幫忙,便應(yīng)該放棄派人去尋找。”
師父并非只是個(gè)江湖游人,他的身世來歷與魏家皇室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
旁人不知,但是魏璟身為皇孫,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guī)煾溉糁牢以诘钕碌纳磉叄粫屛抑浪南ⅰ5铱梢员WC,只要殿下不趕我走,日后需要什么幫忙,一定會盡心盡力完成的。”
該說的都說了,該擺正的態(tài)度她也擺正了,文瑤低著頭,下一步想好給他跪一個(gè)了。
誰知魏璟聽完面無表情,也不知是喜還是怒。
他看過來的眼神里,帶著些思量,卻又不像是在懷疑她話的真假,而像是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壓根不是他想要聽的。
“都說完了?”
文瑤站在那,發(fā)髻上的水依舊緩緩滴落,表情很是茫然。
她已經(jīng)盡力順著魏璟的心意了,她也知道他因助眠藥與師父的事而惱怒她,可她如今不是已經(jīng)都坦白了嗎?
她想不明白他還想知道什么,她也當(dāng)真不知道該如何了。
就在她無措之時(shí),魏璟忽而起了身,走到窗前瞧了一眼,指著問:“你剛才,從那兒爬上來的?”
文瑤順著方向看了一眼,只覺得目眩,急急收回視線,手心也不自覺攥緊了。
她和魏璟都是同在西院,兩邊行走要走幾條廊道,可那方池水就是兩邊房子的中間。
在書房窗戶的位置可以看見那寬大的池子,亦能看見她房間的一角。
文瑤從來沒想到會被人瞧見,低著頭,覺得窘慌。
她先是找碧春幫忙換下濕透的衣服,剛才來時(shí)又在屋外調(diào)整了許久情緒,壓著恐慌與焦慮便是不想讓魏璟瞧出她的異樣。
哪知自己是何模樣,面前的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文瑤試圖鎮(zhèn)定地解釋:“小人不慎掉了東西......”
“哦?”
魏璟盯著她,面上淡淡的,“掉了什么?”
文瑤不言,卻在他的追問下,又想起適才驚恐窒息的一幕,通體發(fā)寒,周身冰冷。
默然立了片刻,仍是笑著回:“是件不想弄丟的東西.....說來殿下也不感興趣。”
華陽郡主一事她并不想鬧大,況且這種事情說出來也無用。她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難堪的一面。
可她越是極力掩飾什么,面前的人好似總能一眼看穿。
她覺得十分不自在。
魏璟如何能看不出她在遮掩,他轉(zhuǎn)過了身,非要揭開她的隱藏的目的,直言道:“人總是要有非要不可的目的,才敢如此大膽行事不是嗎?”
“你來王府也有些時(shí)日了,說說看,本世子到底可以滿足你什么要求,令你不惜一切都想留下。”
屋內(nèi)昏暗無燈,魏璟的那張臉卻比暗夜還讓人覺得陰涼。
看似只是隨口問出的話,卻似無形之中橫了一把刀劍在她脖子上,令她退不得半分。
文瑤很清楚,魏璟的過分敏銳時(shí)常讓她毫不留情面地被揭穿。只有坦言交代時(shí),他才不會過于追究。
可別的也就算了,唯有這件事她無論如何不敢說出來,至少不是現(xiàn)在。
她沉默了許久,腦子想了一大堆,終于找出個(gè)有信服力,說出來又不會露出端倪的理由。
“小人身份低微......只想要嫁個(gè)值得托付的人。”
這話算不得虛假,她若真能徹底結(jié)束這場噩夢,日后或許能嫁個(gè)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但她的難以啟齒,在魏璟看來,卻成了另一種很直白的要求。
從文瑤來王府,關(guān)于她心思不純,有所圖謀的言論,不斷有人在他耳邊提起。
他絲毫不在意這種自尋死路的想法,如今聽她親口說出來,也覺得可笑至極。
他一臉并不意外的表情,轉(zhuǎn)身坐回榻上,譏諷笑道:“就憑你的身份,還不夠格。”
......
文瑤沉默。
她不知道他在誤會什么,但不打算再接話了,生怕說下去要被看出來自己在撒謊。
只是耐心地等著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她下一步該如何應(yīng)對。可魏璟卻捏了捏眉骨,似乎沒有話想要再問她。
文瑤心里沒底,也不知算不算應(yīng)付過去了。
她試著道:“殿下多日未服藥,若這般硬挺下去,對身子不益。”
窗外起了風(fēng),灌進(jìn)來涼颼颼的,文瑤上前將窗戶掩上,又回身走近了些。
見他并不拒絕自己的靠近,她繼續(xù)說:“從前師父總說,沒有比睡眠更助于身體,所以人最累的時(shí)候就是夜間睡不好覺,徹夜不眠對身體的傷害也非常大。殿下長期如此所以比旁人要嚴(yán)重些。小人說句大不敬的話,要是您有什么事,其他人怎么辦?”
任由他這樣狀態(tài)下去,或許都撐不到一年后的奪嫡爭權(quán),她也不用費(fèi)心思。奈何她不敢冒險(xiǎn)。
但若總是這樣不積極治疾,便是她再盡心也沒有用。
“殿下將來是在朝堂上掌權(quán)的,圣上如此器重殿下,將希望都寄托于殿下,殿下要是讓這病痛磨垮了身子,豈不白白便宜了那些惡徒?殿下有想救的人,有想做的事,也能都隨之放棄嗎?”
文瑤想著他將來血染昭華殿的模樣,再看著面前這張臉,便覺得膽寒,可卻仍要鼓勵他為了自己的野心好好治療。
魏璟臉色立即沉下。
雖知是口無遮攔的激將法,可這言辭卻如同窺視過一般,令他不得多看了兩眼面前的女人。
可他望過去時(shí),那臉上卻只有藏不住地討好心思,眼里依稀泛著輕澤,溫溫吞吞地又添了一句:“小人很擔(dān)心殿下,不愿看到殿下因此折磨。”
魏璟仿若沒聽見這話,冷臉,“敢說如此放肆的話,想來不必本世子動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人只在殿下面前說。”
文瑤適可而止,不敢繼續(xù)激他,將藥遞過去。
她彎下腰去遞茶杯,白皙的后頸弧度漂亮,卻也極為顯眼得多了幾道刮蹭的傷痕。
魏璟接過藥當(dāng)即服下,然后嫌惡道:“這身丑衣服,你要穿到何時(shí)?”
文瑤尷尬不答,退身離他遠(yuǎn)了一點(diǎn)。
千難萬難地將人哄好,服完藥施了針,終于能松口氣,可回到房間門前,看著那被鎖住的門,忽然又覺得頭疼。
今日能跳窗,總不能明日繼續(xù)跳窗?
她臉色發(fā)白,想了想,由著那鎖掛在上面,轉(zhuǎn)身去了碧春那兒。
文瑤走后,魏璟朝外喚了一句,影衛(wèi)立即從暗處躍下。
“去看看怎么回事?”
夜間跳池?fù)鞏|西這樣愚蠢的借口也虧得她能說出口。
不過他倒不是有閑工夫去關(guān)心,而是倘若有人想在他這打主意,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片刻后,影衛(wèi)回來,說了經(jīng)過。
魏璟聽完,漠然一笑,“愚蠢。”
影衛(wèi)不敢揣測說的是誰,只道:“想必只是郡主一時(shí)貪玩,未必是王妃的主意,若殿下不放心,屬下可去舒姑娘那兒......”
話未說完,魏璟擺手打斷,“不必理會了。”
這點(diǎn)事情若都解決不了,也用不著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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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郡主一早前去給辰王妃請安,提了昨夜之事,又說:“母妃應(yīng)該去勸勸哥哥,把那騙子女人給趕出王府去。”
辰王妃聽她說了一通,臉色也變了,責(zé)備道:“你去參與什么,簡直胡鬧!”
想起先前魏璟的警告,她已然有些下不來臺,若再攪和下去,于她于王府沒有半分好處。
“她能留下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你去多管閑事,可是要兄長罰你!”
“哥哥才不會罰我,他最多不理我!”
華陽郡主習(xí)慣了他如此。況且不過十四歲的年紀(jì),想不通其中的彎彎繞繞,更想不通自己母妃為何要怕。
她反駁道:“就是因?yàn)樗惺侄危判枰獡?dān)心!她如此黏著哥哥,讓別人知曉怎么辦?柔姐姐又怎么辦?”
辰王妃搖頭嘆息:“她是下人身份,你柔姐姐什么身份?莫說她,就連江陵的那個(gè),你柔姐姐也好她百倍。你擔(dān)心什么?”
高柔是吏部尚書高淮之女,家世優(yōu)越,品行在眾多世家閨秀里亦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若真的要擔(dān)心,也該擔(dān)心已經(jīng)有的那門婚事,何必費(fèi)心去擔(dān)心一個(gè)下人能獲得魏璟的正眼。
“你若擔(dān)心你柔姐姐,便不該纏著她去參加那些游宴,你想在江家多露露臉,可江家卻相中了你柔姐姐。”
華陽郡主愣住,開始著急起來:“那怎么行呢!柔姐姐不能嫁給江延,嗚嗚嗚,母妃......”
辰王妃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是郡主,這京城最好的兒郎也該擺到面前供你來選,哪有你上去著急的?”
華陽郡主蔫了。
安撫道:“放心,你柔姐姐明日便來王府陪你。”
下人們一聽說表小姐要來,忙里忙外收拾迎接。
碧春聽著外頭動靜,邊給文瑤上藥,湊熱鬧似的也提了此事:“當(dāng)初那么多世家貴女想攀附王府,王妃都推拒了,說是不合適。其實(shí)呀早早就打算要將自己外甥女嫁到這王府來......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世子會去殿前請婚。不過眼下瞧著,王妃還是沒有放棄。”
文瑤臉上沒什么情緒,想起昨夜華陽郡主的那些話,說了一句:“門當(dāng)戶對多好。”
高家背后那樣有權(quán)勢,何故要來禍害她。
碧春笑嘻嘻地說:“世子長情,只喜歡青梅竹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