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們從北境逃離,為的就是能吃上飽飯。
身上只帶著幾塊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干糧,那是用最后一點軍餉在黑市換來的。
沿途一路風餐露宿,馬不停蹄,早就已經餓得虛弱不堪。
有個叫王鐵柱的小兵,在路上餓得實在走不動了,是曹豹背著他走了十幾里地。
他們像一群喪家之犬,白天躲在山林里,夜里才敢趕路,生怕被官府的人發現。
所以待端上碗筷之后,幾人立刻狼吞虎咽,吃相甚是難看。
看到這一幕,郭峰和狩獵隊的成員都是一臉的不屑。
有個年輕后生甚至嗤笑出聲:“瞧這些餓死鬼投胎的樣兒!”
但他們卻忘了自己當初剛來秦家村的時候,也是同樣的狼狽。郭峰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吃到秦明給的雞腿時,差點把舌頭都吞下去。
而對秦明來說,他前些時候,已經囤積了兩千石的糧食,這些糧食是足夠一百多人吃大半年的。
所以只要這些人愿意來這里,秦明是絕對養得起的。
飯后,秦明又給他們安排了住處。
一排八間的土房,雖然簡陋,但比他們在軍營時住的帳篷強多了。
三個人一間,也算寬敞。最讓這些老兵感動的是,秦明還特意讓村里的婦人給他們每人縫制了一套新衣裳。
眼見里面還有嶄新的席子和被褥,幾個老兵再也按捺不住,眼眶瞬間濕潤起來。
曹豹這個在戰場上斷了三根肋骨都沒掉過淚的漢子,此刻卻像個孩子一樣抽泣著。
他摸著柔軟的棉被,想起北境軍營里那些凍得硬邦邦的草墊子,心里百感交集。…
……
接下來的幾天,曹豹和他的手下被安排去田間收麥子。
這些新來的邊軍干活相當賣力,而且和秦家村的村民也都很快熟絡起來。
可以看得出來,曹豹這些人是真心想長久地留在這里。
今年黑山州這邊風調雨順,收成還算不錯,將近一千五百畝土地,包括四百七十畝的官田,總共產糧三千二百多石。
一周后,到了大周秋征地期限。
縣衙戶房主事趙明德來到秦家村督糧,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錢典史。
辰時三刻,皂隸鳴鑼開道,趙明德和錢江來到曬谷場,驚起滿地麻雀。
秦明早率村中農活在村口迎接,粗布短褂上別著桑皮紙寫的戶帖。
“大周年間定下的規矩,每畝官田納米一斗二升..……”
趙主事展開黃綾冊簿,算盤珠子噼啪作響。
胥吏抬來官斛,青銅方口在日頭下泛著冷光。
村中農戶捧出陳糧,斗級抓起把稻谷當風一揚:"稗子逾三成,按例加收雀鼠耗!"
聽到要加征稅負,人群頓時騷動,村中幾個后生攥緊了鋤頭。
眼見有人一臉的憤怒,趙主事皺眉撣了撣官服上的灰塵,身旁的錢典史立即喝道:“抗糧者枷號三日!”
話聲一落,再無一人敢直視官員。
只用了短短一個時辰,趙主事前方的空地上,已經堆起八百多石稅糧。
同行的官倉差役正往麻袋里摻石灰防潮,算盤聲里又添了"斗面"等諸般名目。
“斗面”是彼時官吏收賦糧時的一種額外聚斂手段。
用斗量租糧和稅糧時,將斗內的糧食平面堆高,借以多取租糧和稅糧,這就叫做斗面。
大周很多地區斗面實際上成為一石加納幾升以至幾斗的固定附加稅,有的地方,斗面糧額甚至超過正稅額。
其實往年征收田賦,主事的官員也都會找些借口,多征一些錢糧的。
這部分巧立名目多收的錢糧,最終都是要另立賬目,交給知縣大人的。
至于里長和前來秋征的官員衙役,也會私下截留一些,但數目,只是上繳知縣的零頭而已。
隨著秋征的結束,秦家村的村民終于松了一口氣。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筆提前算好的賬。
不管如何,秋征剩下的糧食,總歸是夠吃的。
這年頭的農民并無太多的奢望,只要能勉強維持生計,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臨近晌午,秦明將錢典史和戶房主事趙明德請到了家中,準備共進午飯。
桌面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秦明還拿出了一壇從縣城買來的好酒。
雖然這年頭的酒對秦明來說簡直如同餿水一般難喝,但在這個很多人都吃不飽的年代,酒這東西是絕對的奢侈品。
“兩位大人辛苦了。”
秦明上前,給兩人面前的碗里倒滿了酒。
“秦里長,老規矩,今年的稅糧,咱們三人十留一,你的那份,回頭我送到你家門口。”
趙明德微微一笑說道。
縣衙想要順利收糧,沒有當地里長的配合,是難以落實的。
所以無論如何,這些縣衙當差的官員,都是留出一部分好處給各村的里長。
“多謝趙主事。”
“莫要客氣,本縣諸多事務,以后還是要有勞秦里長協助的。”
“是啊,咱們當屬同僚,這次秋征,秦里長你也出力頗多,也就不用客氣了。”
錢江這個時候也跟著說道。
他夾起一塊肥美的雞肉,吃得滿嘴流油。
酒過三巡,趙明德突然放下筷子,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秦里長,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情想告知于你……”
“什么事情?”
“婁知縣當初委派你組建狩獵隊,到目前為止,還尚無收獲吧?”
趙明德瞇著眼睛說道。
“當年我和婁大人約定,半年之內,必將獻上上等虎皮一張,如今剛過了兩月,我多次進山,都未曾尋到猛虎的蹤跡,但我必將信守承諾,在期限內完成任務。”
秦明前段時間一直在忙著招兵買馬和做生意,因為時限尚早,所以并沒有全力以赴去山中尋虎。
“秦明,我還聽聞,最近你們村子又收留了一眾北邊逃過來的軍戶,沒入籍,沒造冊,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趙明德雙眼直視著秦明,接著說道:“按大周律,私自收留逃兵,視為窩藏,理應連坐……,”
“什么意思?”
秦明聞言,面色頓時變得嚴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