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信殿離開后,容玖玥正欲前往護國公府,卻再遇不相干之人。
“我有事想與你說……”
身著素白云紋長袍的祁千堯,許因連日喪儀,此刻面容難掩倦色,嗓音亦略顯沙啞。
容玖玥垂眸輕聲道:“睿王,我現(xiàn)在尚有要事……”
“你在圍場林中遭遇了刺客?”祁千堯驀地出聲打斷。
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在那處密林的荊棘叢中,偶然發(fā)現(xiàn)一具黑衣人尸首,其致命傷口,刀法與你府中護衛(wèi)相似。”
“你遇刺后,為何不保留證據(jù),反倒清理現(xiàn)場?你知兇手是何人?”他緊接著追問。
從現(xiàn)場情形來看,黑衣人尸首應(yīng)皆被扔下麓山后側(cè)懸崖。
只是行事倉促,且那荊棘密布,無意間遺漏了一個。
“……”容玖玥抬眸望去,神色依舊是從容淡定。
那些黑衣人皆服毒且無標識,留之本無用!即便證據(jù)指向洛二,但其有太后撐腰,根本難以定罪。
然而,更為可恨的是,若日后洛二意外喪命,她身為遇刺受害者,反而嫌疑最大!
既然如此,又何必公之于眾,悄悄將洛二除之便是……
祁千堯見容玖玥沉默不語,便知此事果然如自己所料。
“你放心,我已處理妥當,絕不會再有他人知曉!”他隨即問道,“幕后主使為何人?”
容玖玥后退一步,輕輕搖頭,“我并不清楚……事發(fā)突然,我只是不想因己之事影響到狩獵。”
“睿王,我尚有要事,先行告辭。”
話落,容玖玥微微頷首致意,遂側(cè)身離開此處。
“值得嗎?”身后突然傳來祁千堯低沉且略帶苦澀的聲音。
“你近日這副憔悴模樣,比寒冬臘月時更甚!你本需靜養(yǎng),卻如此勞心費神地為他醫(yī)治,值得嗎?”
這個“他”——自然是指宗玄聿。
孟夏之末,陽光熾烈,偶爾拂過的一陣微風,已帶著絲絲熱意。
東宮那棵高大的菩提樹,繁茂的枝葉隨風“沙沙”作響,其間似夾雜著蟬噪與鳥鳴。
容玖玥腳步稍頓,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菩提樹葉。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只求他平安康健,僅此而已……”
容玖玥的聲音宛如輕柔的微風,似被蟬鳴鳥叫聲所淹沒。
睿王較往昔成熟許多,聽聞其曾受帝后與太子嚴厲教誨。
或許還因,身側(cè)有女子相伴,心性不似那般幼稚……
望著那道清瘦背影,祁千堯面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俯身撿起一片菩提樹葉,低聲呢喃:“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如今他當真是萬分感謝皇祖母!
身為嫡皇孫,他自是應(yīng)當為皇祖母虔誠守孝一年。
故而,無論是娶南詔公主,還是納側(cè)妃入府,只能依律往后延期。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說短亦不算短,諸事或許會有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之日。
對于那二人的婚事,似乎上天也是不甚看好呢……
傍晚時分,護國公府內(nèi)。
消失整整百日的寒谷子,剛剛回至郡主府內(nèi),尚未開口說話,便被容玖玥拉至此處。
“師父在上,晚輩有禮了……”
“不必如此!”寒谷子抬手打斷宗玄聿的施禮,“你且坐著吧!一只腳踏進鬼門關(guān)的模樣!”
言罷,他全然不顧一旁義子與徒兒的幽怨眼神,仔細打量著宗玄聿。
須臾,他點頭又搖頭,語氣帶著些許惋惜,“長相不錯,氣度不凡,就是身子骨過于孱弱!”
“……”容玖玥小聲嘀咕,“人家只是舊疾復(fù)發(fā),待好生將養(yǎng)月余,氣色自然就會好嘛!”
“憑你那半吊子醫(yī)術(shù)?”寒谷子捋了捋銀白的胡須,毫不留情地打擊她。
容玖玥深吸一口氣:“……”
這可是親師父!論武功,她暫時不是對手;論醫(yī)術(shù),依然望塵莫及!
“那求師父出手,為您可愛徒兒的未婚夫瞧瞧唄?”她眨著星星眼,語氣甚是乖巧。
見她如此,宗玄聿嘴角輕揚,隨即拱手為禮,“晚輩懇請師父費心……”
話未說完,寒谷子哼了一聲,一把抓過他的左手,探上他的脈搏。
容玖玥立刻乖乖站好,目光緊緊盯著師父的眼睛。
“你突然家道中落嗎?這么窮?”寒谷子眉頭一皺,神情嚴肅,冒出這句驚人之語。
寒弋低聲提醒:“師父,妹夫是世襲護國公,家里有金礦!‘窮’字實在與他無關(guān)!”
“嗯……”宗玄聿茫然點頭,“晚輩家中未曾缺過銀錢……”
“那你為何忽然停止調(diào)養(yǎng)?估計連藥都是喝一碗漏一碗?難不成你是在故意等死?”寒谷子質(zhì)問。
倘若此人始終如幼時那般,悉心調(diào)養(yǎng)身體,如今定然不會如此羸弱!
自身都無求生之念,又何須施救!
聞言,宗玄聿頓覺心虛,他迅速偷瞄一眼容玖玥,見其神色如常,心中懊悔更甚。
自從知曉身世之謎后,他便漸生厭世之念,只覺能活則活著,若不能活亦無所謂。
直至遇到容玖玥,他才真正想要健康地活下去……
“師父,過往之事暫且不論,如今您可有法子,治愈這心疾?”容玖玥無奈詢問。
寒谷子瞥她一眼,“你已把家底子都掏出來!既親自煉藥,又施金針,再輔以藥浴,反正這小子死不了,又何必憂心忡忡!”
此人本活不過三十,現(xiàn)今活至半百應(yīng)無大礙。多活二十年,還有何不滿?
有些事物若后天受損,或許尚可慢慢修復(fù)好……
然而,倘若此物天生有缺,再欲徹底修復(fù),實乃難如登天。
“小九,你親自去熬藥,寒弋去看看何時用膳。”寒谷子隨即說道。
“哦……”
“是!”
容玖玥與寒弋相繼應(yīng)道,明白師父是有話與宗玄聿單獨相談。
須臾,屋內(nèi)只余二人,宗玄聿只覺緊張地掌心直冒汗。
“吃了吧!”
寒谷子突然扔來一粒黑色藥丸,直直地落入宗玄聿手中。
“敢問師父,這是……”宗玄聿輕聲問了一下。
“絕子藥!”寒谷子言簡意賅。
他的話音剛落,宗玄聿立刻將藥丸放入口中,緊接著咽下去,未見絲毫猶豫之意。
“……”寒谷子不禁好奇,“你不怕這是毒藥?或會影響其他方面?甚至讓你變成太監(jiān)?”
這般干脆利落,倒令他生出一種背后欺負小輩的感覺。
宗玄聿施禮道:“師父是真心疼愛容玖玥,自是不會讓她傷懷,晚輩不會有此想法。”
聞言,寒谷子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抹贊賞之色。
“此藥只是一粒補血之藥,未經(jīng)小九允許之前,我不會擅自做主!你讓我很是滿意!”
寒谷子看向宗玄聿,稍作遲疑,緩緩開口:“小九體質(zhì)特殊,仿若只為孕育子嗣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