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雪袂溫柔地環抱住古長青,將他的頭輕輕攬入自己溫香的懷中。她沒有說任何勸解寬慰的話語,只是這樣靜靜地抱著他,用無聲的陪伴傳遞著慰藉。原本,李易修為獲得突破,并成功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道,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四人分別數十年,好不容易得以再聚,更應該共同慶祝一番。
然而,轉眼之間,宗門內備受矚目的天才師弟、天之驕子李易毅然決然地選擇出家入佛,而一向愛戴自己、與自己關系最為親近的小師妹風若雪,竟因此與自己關系徹底決裂。她那傷心欲絕的淚珠,以及充滿怨恨的話語,都像一把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扎進古長青的心里。原本相聚的歡喜之情,瞬間蕩然無存。
“真的……真的都是我的錯嗎?難道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過錯嗎?”古長青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迷茫與痛苦。
澹臺雪袂輕輕撫摸著古長青剛毅卻又萬分神傷的臉龐,眼中滿是愛憐:“這不是你的錯,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如果說李易師弟入佛是他注定的命運,而小師妹若是勘不破這情關,那么這場情劫,她必然要親身經歷。該發生的事情,不管你在不在場,其實都一樣會發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其實古長青并非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突然被向來愛戴他、崇拜他的小師妹如此怨恨,他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接受。好在古長青到底是心志非常堅強的人,他很快就從失落和自責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雖然心里不可避免地還帶著神傷,但起碼不再那么失魂落魄、自我譴責了。
回想起方才小師妹怨恨斥責的話語,古長青此刻才明白,原來小師妹不是不知道自己喜歡她,原來她并不是看不清四人之間的情劫。她甚至也清楚李易對澹臺雪袂的心意,但她卻堅持自己的所愛,一心愛著李易,幾十年如一日地陪在他身邊。
古長青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李易出家入佛,小師妹必然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而遷怒于自己、怨恨自己,也成了必然的事情。他只希望,小師妹最后能夠勘破這情關。
如今,因為四人之間情感的因素已經完全改變,李易出家入佛,已然勘破情劫,四人情劫便再與古長青無關。而小師妹遷恨于古長青,也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聽他話、愛戴他、崇拜他的小師妹了。古長青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小師妹的感情上已經幫不上任何忙了,甚至他出現在小師妹面前,只會造成反效果。
至于澹臺雪袂,也許小師妹現在連她也一并恨上了吧?畢竟小師妹原來不是不知道四人之間的連環情劫,而是故意裝作不知,一直充當開心果,把失落和傷感都埋在心底罷了。
他們四人都是感情細膩柔和的人,如果不是李易忽然頓悟,毅然削發入佛,率先斬破情關,只怕四人之間的情劫,還不知道要拖延到何時才能了結?
而古長青在看清四人情劫之后,便以極大的毅力,將自己的情感執念一分為二,讓自己不再執著,從而獲得了超脫之心,秉承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態,游離于四人情劫之間。如此一來,情劫便不能再讓古長青滋生魔兆了!
至于澹臺雪袂,卻是因為已經向古長青吐露了心聲,也得到了古長青的回應。雖然古長青的心不能完全屬于她,但她已然感到非常知足了。所以,情劫對澹臺雪袂來說,幾乎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影響。
李易、古長青、澹臺雪袂三人都能夠超脫看破,但正因如此,四人情劫對于情感執念甚深的小師妹來說,就造成了越發深刻的傷害。
古長青和澹臺雪袂本就是局中人,根本就無法勸慰小師妹。而李易出家入佛,傷透了小師妹的心,他又怎么可能再去牽扯情劫呢?就算他去勸慰小師妹,也無非是說些看破、看開之類的話語,不用說不會成功開解,只怕還會起到反效果!
古長青默默站起身,茫然地看著那被小師妹風若雪用頭撞破的屋頂。他知道,這次的情劫,唯有依靠小師妹自己去渡過了,他們這些人,卻是根本幫不上任何的忙!
能夠度化自己的心,勘破情關的,最終也唯有依靠自身!
古長青推開靜室的門,沉默卻有力地牽起澹臺雪袂的手。他用神念觸摸懷中的儲物袋,五彩飛行巨劍立刻飛了出來。他執著澹臺雪袂柔軟溫膩的手,兩人一同站在五彩飛行巨劍之上,破空飛去!
在洛華寺所在的九松山山巔,原本是小師妹練飛劍之術的地方,有一顆古老蒼勁的古松下,李易默默佇立著,遙望著山外的云海。渾身佛光盈溢的他,修長潔凈的手輕輕撫過古松上刻畫的幾個字眼,眼中驀地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但這絲痛苦隨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古松粗大的軀干上,赫然刻著幾個娟秀靈逸的字體:“青云燕,翼雙飛,松山老,情彌珍,齊比翼,莫孤飛!”
這些字,是有一天李易陪風若雪來山巔練劍時,兩人看到山中一種叫青云燕的小鳥。這是一種雌雄常聚在一起,從不孤飛,非常恩愛的小鳥。小師妹見狀心有所觸,便在古松上刻下了這幾句三言詩,還開玩笑地對李易說,希望他們也能像那青云鳥一樣,“齊比翼,莫孤飛”!
當日的話語,似乎還歷歷在耳……
李易默默收回遙望山外云海的目光,癡癡地看著古松上那一個個娟秀的字體。良久,湛藍的佛光再次在他眼中迸現,他撫摸古松的手驀地騰起一團金燦燦的佛力,隨后輕輕一抹,那十八個娟秀的字體,便被徹底抹去,古松的軀干上再無半絲痕跡!
此刻的李易法相莊嚴肅穆,神態祥和空凈,整個身子冉冉飛起,朝著山腰處的洛華寺飄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夜幕深深籠罩大地之時,這山巔的古松下,又出現了一抹纖弱哀傷的身影。
小師妹風若雪癡癡地撫摸著那一片光滑的古松軀干,眼中流露著絕望痛苦之色。慢慢地,怨恨、不甘之心似乎越來越濃烈,一股陰郁灰暗蒼涼的氣息,悄然在她的身軀周圍涌現。
“唉,癡兒啊癡兒,一早入魔,萬世難回!還不速速醒來!”一聲佛唱棒喝,驟然在風若雪的耳旁炸響。這聲棒喝將剛剛在風若雪周身凝聚的那股陰郁灰暗蒼涼的氣息驅散,風若雪猛地一個激靈,剛剛陷入情劫而滋生的魔兆之心,霍然清醒!
在黑暗中,一個身著月白僧衣、頭頂光光的和尚踏著夜色出現在風若雪的面前!
“你與我佛有緣,合該入佛!”和尚眼中澄凈,面含微笑,“我今來度化于你!”
聽到“佛”字,看到和尚,風若雪心中的傷痛再度翻騰上涌。她怨恨和尚,更痛恨佛,因為她愛的人做了和尚,因為佛“搶走”了她愛的人!
她對佛痛恨仇視都還來不及,而今,竟然有個和尚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和佛有緣,合該入佛?這豈非可笑!
“佛?”風若雪凄然大笑,聲音凄厲,“那就讓你的佛見鬼去吧!”
風若雪聲音里充滿了瘋狂與絕望,她一張口,一道靈光從中吐出,剎那間化成四十九把飛劍,朝著眼前這忽然出現的和尚刺去!
然而,和尚神色絲毫不動,就連臉上的微笑也沒有絲毫淡去。
他口中快速掐動幾道法訣,一張金光燦燦的靈符已然飄出。他沖靈符輕輕一指,口中輕叱一聲:“定!”
風若雪正準備掐動劍訣,進行瘋狂攻擊,卻突然感覺整個身體被一股強大的空間法力生生定住,再也動彈不得。
而那凌厲飛刺而來的四十九把飛劍,也頓時后繼無力,相繼掉落地面,發出叮叮當當的一陣亂響。
那月白僧衣的和尚微笑著看著神情傷心絕望的風若雪,溫和地說道:“癡兒,你若因為心中所愛之人入佛而不甘,何不同樣選擇入佛呢?如此一來,你依然是他的師妹,依然可以看到他!”
如果說那些“看開”“放下”的勸慰之話,對于情感執念甚深、已因情劫臨身而魔兆隱現的小師妹風若雪來說,是全然無用的,那么和尚剛剛說的這番“他既入佛,不妨也入佛”的話語,卻讓小師妹絕望的心猛然一動!
月白僧衣的和尚微微一笑,隨后手一拂,撤去了施加在風若雪身上的定身術。緊接著,他伸出潔白的食指,緩緩點向風若雪的眉間!
看著和尚徐徐點來的手指,風若雪竟是不躲不避。只見和尚指尖騰現一抹濃郁的佛光,輕輕點在了風若雪的眉心!
和尚嘴里開始誦念:“虛空是色,色是虛空,色離空外,空離色外,乃妄計耳。四大色法皆空無無礙,色中之所入處,即顯空之所在,所謂色法乃虛空所顯現,而虛空乃色法所安住。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能持色之空,亦能為空所持之色,色不失色之自性,空亦如是。是為大慧!”
小師妹雙眼緊閉,渾身微微顫抖。和尚的這一番經言,像一團風暴,在她的識海之中瘋狂肆虐,以往根深蒂固的思想,正在經歷著天翻地覆的蛻變。和尚誦念的經言,不停地在她的識海深處撥動著。
和尚指尖的那抹佛光,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所產生的波紋,在風若雪的眉心一圈圈地泛動開來。
風若雪原本傷心絕望的神情,越來越平靜,越來越祥和,也越來越出塵淡然!
良久,月白僧衣的和尚才收回了手指,含笑站在一旁。而風若雪雙目低垂,神態莊嚴澄凈,雙手合十,嘴唇微微動著,不停默誦著什么。隨著她嘴唇默誦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熟練,她纖弱的身軀竟開始凝聚起淡淡的佛力。雖然這佛力很淺、很淡,但她卻真的已經在修佛,已然入佛!
月白僧衣的和尚含笑看著風若雪,說道:“你與佛有緣,合該入大慈大悲三世尊菩薩門下,去證那大慧菩薩道果!大慧菩薩道果,參修者有三萬僧眾,你雖與大慧菩薩道果有緣,但最后能否證得道果,還看你是否能真正明悟空與色,舍與得!”
風若雪似有所頓悟,身上淡淡的佛光一閃即滅。她雙手合十,朝著和尚跪下,拜了九拜,說道:“謝師尊度化弟子入佛,喚醒弟子于迷途,解弟子入魔之厄。弟子已知未來之路該在何處,必不負師尊點撥度化之恩!”
風若雪眼中閃過一抹痛楚之色,隨即目中便盡是一片堅毅之色。
“請師尊替弟子去發!”
月白僧衣的和尚嘆息道:“你是有大毅力之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修成正果,實現心中所望!”他朝風若雪的頭上輕輕抹去,剎那間,三千青絲盡數脫落,如同三千紅塵,一朝而斷!
“從今起,你之法號,是為持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