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茶軒廂房里,茶香裊裊。
蕭京垣指尖摩挲著杯沿,聞言喉頭微動,將險些脫口的應(yīng)和咽了回去,垂眸沉聲道:"岳丈放心,依霜既是蕭家主母,便永遠(yuǎn)是蕭家主母。"
茶盞在案幾上磕出輕響,他抬眼時目光灼灼:"小婿縱有納妾之意,也斷不會動搖她的名分。"
林緒和指尖輕點(diǎn)著太師椅的扶手:“她自小性子犟,我常年在外,你多擔(dān)待些。"
話鋒陡然一轉(zhuǎn),他起身整理衣襟,玄色官服的暗紋在走動間若隱若現(xiàn):”今日皇上問起抄家人選,我瞧著京中武將里,倒是缺個敢擔(dān)事的。"
"對了,今日皇上提起,問我心中可有什么可靠人選。我也在考慮。"
蕭京垣猛地抬頭,撞進(jìn)林緒和意味深長的目光里。
近日,蕭京垣不僅在永順侯府碰壁,去校場也無人將他當(dāng)回事。
他喉頭滾動,最終化作一句:"小婿恭送岳丈大人。"
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漸遠(yuǎn)時,林緒和閉目靠在錦墊上。
秦王當(dāng)年在南江說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巡按御史做再久也是七品,朝堂樹敵無數(shù),連個替你說話的人都沒有。"
林緒和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視線銳利又充滿野心。
"林大人,伴君如伴虎。這君王的心思,又有誰能懂?林大人,本王是看你如此為朝廷效力,才發(fā)自肺腑說了這些不好聽的話,還請林大人莫要見怪。"
當(dāng)時林緒和用和氣的語氣懟了回去。
實(shí)際上,秦王的話每個字都刻在林緒和的心頭上。
他年紀(jì)大了,林家無男丁,這才是皇上信任他至今的根本原因。
可是,人總是希望自己的家族綿延長久。林緒和也是一樣。
而他要在朝廷上培植勢力,第一個挑選的便是蕭京垣。裙帶關(guān)系是穩(wěn)定聯(lián)盟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林緒和走后,留在茶樓的蕭京垣心緒久久難平?;蛟S,林緒和這次帶來的是他翻身的機(jī)會。
想到這里,他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快馬加鞭回府。
這幾日林依霜都在府中養(yǎng)傷,他想盡快與她好好聊聊。
誰知他興致勃勃回到清輝院,卻得知林依霜一大早便出門了。
月上中天時,林依霜帶著一身藥味穿過拱門。
六角亭里的身影轉(zhuǎn)過身,月光勾勒出蕭京垣緊繃的下頜線。
她本想徑直走過,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喚:"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明日同我一起去拜訪岳丈大人。"
林依霜腳步一頓,眉峰微挑。岳丈大人?
她回眸:"他找你了?許了什么好處?"
蕭京垣被她戲謔的目光盯得有些惱羞成怒:"岳丈大人難得回京,我們作為晚輩去拜訪,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
林依霜含笑看著他,那笑容讓蕭京垣心底發(fā)虛。
"你為何這般看著我?我說得不對嗎?"
林依霜踏入清輝院,丫鬟迎上前開始擺膳。
蕭京垣見不得她這副冷漠淡然的模樣,猛地拉住她:“你到底回不回去?"
林依霜甩開他的手:”別動手動腳,我不喜你這般舉動?!靶丛掍h一轉(zhuǎn),"他承諾了你什么?"
蕭京垣的目光驟然銳利:"南江貪腐案已定案,皇上要緝拿抄家……"
"所以他想分你一杯羹?"林依霜打斷他,舀起一勺蓮子羹的動作頓在半空,"培養(yǎng)你做他的刀?"
這話像枚細(xì)針戳破了他的偽裝。
蕭京垣怒而起身:"在你眼里,一切都如此不堪?"
"世人誰不愛功名利祿?"林依霜放下玉匙,"但你不該拿‘孝道’做遮羞布。等舍妹嫁人,以父母的偏心,這等好事還能輪得到你?"
"林依霜!"他氣得額角青筋暴起,"你果然心機(jī)深沉!"
"我若心機(jī)不深,“她忽然抬眸,冷冷看著他,嘴角帶著幾分譏諷,”如何能看穿你……既想借我父親的力往上爬,又想裝正人君子?"
蕭京垣被說得面紅耳赤,灌下幾杯冷水才勉強(qiáng)冷靜下來。
他的手覆上林依霜的手背,卻被她直接抽走。
蕭京垣心底忽然閃過一絲刺痛,卻未深究,只放柔語氣,野心在胸中翻滾:“依霜,我三年前的功績早被人忘了。如今滿朝武將,我若不抓住機(jī)會……"
見林依霜沒有反駁,他繼續(xù)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對我有不滿,可你我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行。"林依霜懶得看他惺惺作態(tài),直接應(yīng)允。
她的答應(yīng)讓蕭京垣驚喜過望。他揉著她的肩膀,卻見林依霜面露嫌惡,拍開他的手。
“依霜,今夜我在你這里留宿如何?"他把頭埋在她頸間,卻被冷冷推開:"不必如此,我有條件。"
蕭京垣本就因被拒而惱怒,一聽她提條件,更添不耐。
林依霜果然貪心,她就不能像蘇蘇那般善解人意嗎?他可是她的夫君,她怎能如此不識抬舉?
"夫人說來聽聽。"
現(xiàn)在知道叫夫人了?
林依霜淡淡道:"抄家一事,我也要參與。"
"荒唐!“蕭京垣猛地站起,”女子怎能插手這等血腥事?"
"你若不應(yīng),那也不必去拜訪他了。"
"那可是你爹!"
"那又如何?"
"你就不怕傳出去說你不孝嗎?"
她忽然笑了:"比起不孝,我更怕……"話音頓住,她慢慢吃著飯,"有人拿了我林家的好處,卻不肯分我一杯羹呢。"
蕭京垣死死盯著林依霜。窗外月色灑落在窗欞上。
他雙手撐在桌邊,聲音低沉而冷:"你一個將軍夫人摻和此事,傳出去成何體統(tǒng)!"
“依霜,這不是女子該染指的勾當(dāng)。"他放軟語調(diào),"到時候,那些犯官女眷撞柱的撞柱,懸梁的懸梁,血腥味能從朱雀街漫到西市……我怕你承受不了。"
林依霜推開碗筷,雨兒端來茶水漱口。
她慢條斯理地擦拭唇角:"林府此前傳話,讓我不必常去伺候。前些日子我挨了四皇子一掌,內(nèi)傷未愈,恐怕無法隨夫君去給父親請安了。"
"這禮,還請夫君代為送去。"
雨兒遞過一個錦盒。
蕭京垣見她油鹽不進(jìn),最終揮袖離去!
第二天,蕭京垣一早來到清輝院,心想若無法說服林依霜去林府,便用強(qiáng)。就算綁,也要把她綁去!
奈何他再次撲空——林依霜又出門了。
京城慈恩寺,林依霜拉著雨兒踏上最后一級臺階。
慈恩寺位于京城西山南麓的翠微峰下,背倚層巒疊嶂的太行余脈,前臨蜿蜒如帶的永定河支流。
"夫人,我們來此作何?"
林依霜環(huán)顧四周,門口打掃的小僧迎上來:“阿彌陀佛,施主是要求簽還是請香?"
林依霜回首雙手合十:”我找你們監(jiān)院慧明禪師。"
不出兩日,安平公主便要來此祈福,她需先查看地形。而慧明禪師是魚涇的老顧客。
慧明禪師帶著林依霜前后勘察。
雨兒跟著爬了一段山路后體力不支,便在客堂休息等候。
她坐在桌前單手托腮,昏昏欲睡時,忽然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雨兒?!"
雨兒嚇了一跳,回頭見來人,心瞬間沉下:"林二小姐?你怎么會在這里?"
林依楣也沒想到自己心血來潮來慈恩寺,竟偶遇姐姐的丫鬟。
"我姐呢?怎么沒見著?"
雨兒本不想與林依楣多接觸,她知道夫人如今不想與林家過多牽扯。
"夫人有事先走一步,奴婢這就離開。“說罷,雨兒便要離去。
剛走兩步,她便看見門口權(quán)憐翠走了進(jìn)來。
"老夫人。"
權(quán)憐翠聽到稱呼,眉頭一皺,尋聲看到雨兒,并無喜色:”你家小姐躲了我們這么久,終于想通了?也難為她能找到這里來。"
雨兒聞言,原本想躲藏的心思消失,帶著怒意道:"老夫人您誤會了,我家夫人來此并非為了見您,而是有要緊事!"
"你給我留下!"權(quán)憐翠走進(jìn)來,搬過椅子坐下,"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要緊事!"
雨兒站在一旁,看著權(quán)憐翠冷漠且興師問罪的模樣,怒火在胸中翻涌。
她想到這段時間夫人受的委屈,還有老爺那封不近人情的信,終于鼓起勇氣道:"老夫人,夫人也是您親生的。夫人為何不回林府,您當(dāng)真不知道嗎?您心里到底有沒有關(guān)心過夫人!"
權(quán)憐翠沒料到一個小小丫鬟竟敢如此說話,反手便是一巴掌:"放肆!"
雨兒被權(quán)憐翠打倒在地上。
就在她倒地那一刻,林依霜剛好邁入客堂中。
早晨的客堂根本就沒有人,除了權(quán)憐翠和林依楣仆人幾人,就是雨兒。
如今加上林依霜和慧明禪師。
林依霜低著頭看著倒在地上的雨兒,隨著抬起頭來,清冷的目光對上眼前的婦人和少女。
慧明禪師連忙把雨兒扶起來:“施主發(fā)生什么事情?”
林依霜勾起一抹笑,對著慧明禪師道:“一些家事,還請大師回避,避免大師難做?!?/p>
權(quán)憐翠冷著一張臉看著林依霜支開慧明禪師。
林依楣站在權(quán)憐翠身邊,她有些不知所措,細(xì)細(xì)弱弱喚了一聲:“姐?!?/p>
慧明禪師雙手合十,低聲說了一句:“阿彌陀佛?!彪x開了。
堂客門被關(guān)上了,只有窗臺透進(jìn)來些許的光亮,光暗交錯,讓人看得并不真切。
林依霜把雨兒拉到面前細(xì)細(xì)端詳著:“疼嗎?”
雨兒紅了眼,搖了搖頭:“夫人,奴婢沒事?!?/p>
“沒事,夫人給你討個公道?!绷忠浪@話剛落。
權(quán)憐翠就冷笑出聲:“一年沒見,怎么這將軍夫人位置,還讓你有了優(yōu)越感?還讓你目中無人,毫無孝心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