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從回憶中醒轉，嘆息的閉上了他的雙眼。

“昏君無道，朝野黑暗，致使黎民蒙難，蒼生疾苦，當此時劉氏子孫自當奮勇，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如此方為高祖后裔，老師所言不負天下蒼生，我不知自己是否做到了，或許沒有，因為我曾救過一城，一州，但卻未能救這天下......曹阿瞞問過我，為何當年在新野就是不愿丟下百姓逃走，難道我真的不知自己當年險些就被他追上了么？”

黃小偉同樣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你，是為了.......”

劉備一笑，“你想說虛名是么？可小偉，生死關頭，虛名還有那么重要么？我之所以不愿丟下百姓獨自逃走，是因為我這些年見過了很多，我見過被逼的走投無路只能拿起鋤頭造反的百姓，我更見過為了一口吃的不惜和友人互換兒女相食的百姓，他們其實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

“世道艱難，百姓本就在夾縫中生存，甚至于說這本就是劉氏一族欠天下人的！我待他們如友，他們便愿意攜民帶子的追隨我，我又如何忍心舍棄他們？我又怎能舍棄他們！”

劉備深深地看著黃小偉，“你知道么，他們要的其實很少，不過衣能蔽體，食可果腹，可即便是這樣，很多人都不愿意給他們，我愿意給，所以百姓們便愿意追隨我，這本就是劉氏子孫該做的，不對么？”

“因為我們虧欠天下人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黃小偉無法回答，也不知該怎么回答。

老頭嘆息的閉上了雙眼，“伯圭當年要我有所成時，對他們好些，老夫便一生都沒有忘過這句話，即便故友早已逝去，這句話也依舊會在我的耳畔響起，畢竟我也算是踩著百姓們的尸骨才走到了這一日，我不敢忘，也不能忘。”

這一刻，劉備目光滄桑，他似乎又看到了幾十年前的那處戰場，看到了那個青年跪倒在戰場痛哭流涕，看到了那滿地的百姓尸骸皆死不瞑目的望著他。

在黃小偉深沉的目光下，劉備緩緩抬頭，雙眸威嚴，“小偉，老夫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有自己的執著，虛偽也好，包藏禍心也罷，天下人盡可辱我，我劉備自有自己的堅持！老夫也絕不會否認其他，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待拿下漢中后，不用他人諫言，我便會晉位漢中王，甚至若可行，我會走到那個位置之前坐下，就像曹阿瞞說的那般，走到了這一步，不管想與不想都很難在后退了，也容不得我退后半分?！?/p>

“因為大漢天下本就是我劉氏一族的，老夫已白丁之身起兵數十載，今日之一切都是我一步步走出來的，老夫不負高祖后裔之名，無愧于天下百姓，亦無愧于心！”此刻，劉備眸光威嚴，盡顯梟雄之資，只是他的眼中卻始終有著一抹溫和。

三十五歲的曹孟德死在了那個夜晚，二十四歲的劉玄德卻一直都活在了他的心中。

縱半生苦戰，一事無成，二十四歲的自己也依舊在他的心中，從不曾離去。

所以孟德，我們不一樣，從來都不一樣。

黃小偉一言不發的聽著，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不管是劉備還是曹操，亦或者是秦始皇他們，他從沒有真正的了解過這些對他而言其實一直都很遠，很遠的人。

他和他們，一直都很遙遠。

但這時，一道悲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劉備顫抖的轉過了自己的頭，目光嘲諷的他聲音哽咽無比，“可小偉，當翻開了史書的那一刻，你覺得這一切還有意義么？沒了，呵呵，什么都沒了啊.......”

老頭苦苦的笑著，雙眸蒼涼，“我們的雄心，我們的一切，我們半生的努力，最后都只換來了那個晉字........我還有曹阿瞞，最后的最后都不過是書本上的一行墨跡......”

老頭癡癡地笑著，“它就像是一個笑話，史書中的那個晉字就好像是在嘲諷我們的一生啊?！?/p>

“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沒了........”老人緩緩合上了他疲憊的雙眼。

黃小偉攥緊了自己的衣角，“你要是想留下來，我去給你想辦法?！?/p>

劉備卻只是搖了搖頭，“該面對的我和曹阿瞞會去面對，畢竟天意難違，我們知曉的.......只是那結局，我們不愿接受?！?/p>

轉頭凝視之際，劉備發出了一聲長嘆，“小偉，你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么？其實不光是我們，還有秦王，蒙將軍，小軍，和婉兒。”

在黃小偉那呆滯的目光下，老頭眼中含淚的笑了出來，“你要讓秦王去沙丘么？你要讓蒙將軍看到那讓他自盡的旨意么？你要看著小軍不過二十三歲便病死床榻，你要讓婉兒......”

雙眼發紅的黃小偉，顫抖的抱住了自己的頭，“老劉，別說了.......我求你了......”

劉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偉，總該要面對的，老夫只希望日后我們走時，你不要太難過，我已經能看到將來的景象了，你這么重情，不要.......”

“我求你，別說了........”黃小偉抱著自己的頭，渾身顫抖的他，不敢抬起。

“求你了.......”

空蕩的走廊中，只傳來了老人幽然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