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擦黑，公府眾人才離開禁宮。

望著司菀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司清嘉握住平刀的右手都在微微顫抖，不由松了口氣。

她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兒，不知究竟是累的還是疼的。

一旁的陸昀川關(guān)切道：“清嘉，先歇息一會吧，修復(fù)之事，急是急不得的。”

“不妨事。”司清嘉擦了擦汗，輕聲道謝。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把握住的，便是眼前這幅用獸骨雕琢而成的版畫。

為了讓鷹隼的圖案更鮮活生動，司清嘉提前在宣紙上畫了無數(shù)次，調(diào)整振翅的角度以尺寸。

直到處理好羽毛的細(xì)節(jié)，七皇子手下的那名內(nèi)侍才端著茶湯，一步步來到司清嘉跟前。

借奉茶動作的遮掩，內(nèi)侍將字條塞進(jìn)司清嘉手中。

后者長睫微顫，軟著嗓子說：“老師，我有些餓了。”

“我去小廚房看看，那應(yīng)該準(zhǔn)備了你最愛吃的云片糕。”陸昀川語氣寵溺。

等青年走出偏殿，司清嘉展開字條，一眼便認(rèn)出了心上人的字跡：

【寤生，墮入血盆池】

短短七個字，卻讓司清嘉面色慘白，抖若篩糠。

她才學(xué)不俗，也看過不少典籍，自然明白含糊不清的言辭背后，隱藏著何種深意。

只因寤生，意指孕婦分娩時，胎兒臀位或橫位；而血盆池地獄，更是暗暗點明了對象——

唯有生育過的女子，才會墮入血盆池地獄。

宮中與她有關(guān)，又臨近分娩的女子，除了趙德妃之外，還有誰？

司清嘉慌得厲害，她先將字條放在燭火上燒干凈，隨后才癱軟著身子，坐回原位。

七皇子想殺了姨母！

司清嘉以手掩面，痛苦不堪，整個人仿佛要被撲面而來的恐懼壓垮。

她明白徐惠妃和七皇子的想法，無非是覺得姨母受頗得圣寵，且皇帝又正值壯年，一旦姨母這一胎誕下的是龍子，難保皇帝不會生出別的想法。

七皇子志向遠(yuǎn)大，不會甘心做個閑散王爺偏居一隅，勢必要爭一爭那個位置。

而姨母，確實成了他的阻礙。

女子鳳眸中透著猶疑，但憶起姨母對自己愈發(fā)冷淡的態(tài)度，眼神逐漸轉(zhuǎn)為堅定。

她只是不想被司菀磋磨致死，想爭取一個好前程罷了。

她無錯。

或許是尋到了另一種可能，司清嘉繼續(xù)雕琢骨木版畫時，下刀如有神助，將鷹隼圖案雕琢的極其鮮活，竟比皇帝規(guī)定的時限，還要提前半日完工。

陸昀川將骨木版畫呈到御前時，俊秀面龐帶著頗為明顯的驕傲。

畢竟司清嘉是他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培養(yǎng)出的弟子，即使暫時落入泥潭，也不能掩蓋她的光彩。

“好！司大姑娘果真靈慧，竟將大月國的珍寶修復(fù)到毫無瑕疵的程度，技藝非凡，絕無僅有，朕重重有賞！”皇帝朗聲道。

站在下方的司清嘉聞言，氣息不免有些急促。

她看向站在另一側(cè)的七皇子，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不能在御前失儀。

“朕封你為孝安郡主，賜以鸞服，歲祿八百石。”

司清嘉叩首謝恩。

七皇子的視線也落在她身上。

晌午時分，封郡主的圣旨便送到了秦國公府。

彼時，趙氏正找來在主院伺候多年的嬤嬤，詢問柳尋煙初來乍到的細(xì)節(jié)。

尤其是她為了表忠心，主動侍奉在趙氏身側(cè)，還將孩子一并交給奶娘照料。

那期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到底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嬤嬤們回憶了好半晌，都沒能給出趙氏想要的答案，只含糊說了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

什么大小姐用的是大紅色襁褓，二小姐用的是粉色襁褓。

有個年歲頗大的婆子嘀咕道：“我記得柳姨娘性子和善，奶娘孫氏有一回鬧了肚子，便讓她幫著照看大小姐，柳姨娘也沒有拿腔作勢，反而將兩個孩子帶得極好。

孫氏還說，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做起活兒來當(dāng)真不差。”

趙氏瞳仁驟然一縮，霎時間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氣，呼吸都有些不暢。

“孫氏把兩個孩子單獨交給柳姨娘照看過？我怎會不知？”趙氏強忍怒意問。

“夫人，孫氏是奶娘，怕您覺得她身子不爽利，免了差事，便將鬧肚子的事瞞了下來，要不是她后來說漏了嘴，老奴也不知道。”婆子連忙解釋。

一直以來，許是病弱的緣故，趙氏精力不濟，無法掌家，便把許多事情都交給柳尋煙打理。

病得昏昏沉沉之際，她總覺得有層薄霧籠罩在眼前，讓她看不清周圍的人。

如今，終是云消霧散。

還不等趙氏深思，一名小廝快步踏進(jìn)房內(nèi)，通稟道：“夫人，老爺請您去前院接旨。”

聽到這話，趙氏怔愣了一瞬，便反應(yīng)過來。

應(yīng)是清嘉修補好了骨木版畫，于國有功，皇帝才會下旨嘉獎。

她捏緊帕子，輕輕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隨即才往前院所在的方向行去。

這會兒前院熱鬧至極，老夫人連帶著大房二房所有主子，全都聚在此地。

趙氏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司菀身上。

要是忽視女子左邊臉頰的傷疤，只看五官和輪廓，司菀與柳尋煙生得一點也不像。

柳尋煙是鳳眼，而司菀是杏眼。

柳尋煙下顎尖尖，細(xì)眉顰顰，即使沒有流淚，也透著幾分楚楚可憐。

司菀卻生得更加明艷，眉色、唇色極其濃艷，配上墨云般豐厚的發(fā)，絕不會讓人生出憐惜之心，只會欣賞。

趙氏暗暗苦笑，不明白以往自己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母女二人之間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看著蓮步輕移、款款走來的司清嘉，趙氏定了定神，收回視線。

司清嘉依次給眾人請安，一副容光煥發(fā)的模樣，想來在宮里過得極好。

看見司菀時，她面色驟然陰沉，眨眼間便恢復(fù)如常。

司清嘉走上前，親親熱熱握住司菀的手，左手掌心粗糲，明顯留下了疤痕。

再難分辨，曾經(jīng)是否存有紅痣。

“多謝菀菀及時炮制出獸骨，否則我根本無法修補骨畫，圣上賜予的恩典，闔該有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