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老文派下人前來傳話,叫凌晨在文府暫住兩天,等到四月中旬再回臨潁。
我的房子還蠻大的,歡迎你來我家玩,玩累了就直接睡覺,沒問題的……
雖然總有一種在杰難逃的顧慮,但老文已經明確了態(tài)度:這是通知,不是商量。
回籠覺睡到日上三竿,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后,凌晨望著窗外的滿園春色,昨晚的雄心壯志不知怎么回事就減退了不少。
自己這“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xù)性混吃等死”的毛病還是改不過來。夜里總想著我不能再這么沉淪下去了,要干一番大事業(yè)!
可一到白天,中午吃什么?關注的紫顏小仙子有沒有更新?新出的電影好像還不錯。
什么?一塊錢一包的屁?
我倒要看看怎么個事!
“一個犁牛半頃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
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吟完一首歌以詠志的元曲后,凌晨心情大好,掀開被子從床上翻了下來,踩上靴子走出臥室。早有侍女聽見動靜,端著冒白氣的溫熱水盆低頭走了進來。
凌晨習慣性的說了句謝謝后,挽起袖子就將手伸進水盆里,在臉上撈了兩把,“噗呲噗呲”搓完臉后,對著銅鏡一看,里面這哥們真是世所罕有的清爽帥氣。
侍女驚訝的偷瞄了他一眼后,繼續(xù)低著頭不說話。
用咬軟的柳條刷了刷牙,端起一杯清茶漱了漱口,“噗”的一聲吐到漱盂里,再拿起濕毛巾胡亂擦把臉后,凌晨開始對著銅鏡撥弄起自己頭上的兩根毛來。
“怎么睡到現(xiàn)在?”
回頭看了一眼胳膊上綁著布帶吊在脖子上的韓登后,凌晨轉頭繼續(xù)對著銅鏡用小拇指微調發(fā)型。
“你世界警察???我睡到幾點也要管。”
韓登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看著凌晨說道:“早上傳飯見你沒醒,伯母就沒打擾你。這會讓我來看看你醒了沒。說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喊醒,哪有一整天不吃飯的?!?/p>
凌晨聽的手指一頓:“伯母?文夫人??”
“對啊~不然還能有誰?”
凌晨整理著胳膊上的袖子走到韓登身邊坐下,疑惑的問道:“叫人送我房間就行了,我一個粗人外加下屬,跟文夫人一起吃飯算怎么回事呢?”
韓登無語的說道:“你渾身上下哪點像下屬?在外人眼里,你都快成我上官了?!?/p>
凌晨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和長輩打交道了,尤其是那些需要拘束自己裝成乖孩子去拜見的。
“能不去嗎?”
“不知道,不過伯母親自下廚給你熬了點粥?!?/p>
……
文府的膳房在二院的正堂東側,后面就是文若的東院,兩邊是棋室和旁舍。膳房前面是種著海棠和水桃的花園,還有一棵青梅樹,上面結滿了綠色的梅子,果皮表面還掛著水珠。
跟在韓登后面的凌晨稍微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文夫人廚藝怎么樣,要是煮的粥很難喝,那自己怎么咽下去?吐出來又會不會太失禮……
膳房很大,面朝正堂這邊是一扇門和支開的四五個雕花鏤窗,面朝文若住的東廂院子那邊卻是所有的門都大張著,清風穿堂而過,草木飄香,花氣襲人。
南北兩邊各放著兩張圓桌,桌面寬大,泛著明光,絲毫看不出木材拼接的痕跡,仿佛本來就是一體。北邊上座這個比南邊那個要大一點,估摸著能坐十個人,也不會顯得擁擠。
正北墻上掛著一副猛虎下山圖……嗯?不是,誰家好人往食堂掛這玩意啊?
圖下擺著案桌和軟椅,兩側也有供休憩和飯后飲茶閑談的客座。一扇巨大的六折屏風立在南桌后面,上面有七八只飛鶴,有的在溪邊飲水,有的在松下昂首,有的在云中展翅。
他們進來時,北桌已經坐著人了,除了文若之外,還有三名女子。
年紀大點的那個看著也就二十左右,一身淡綠羅衣,肩膀上披著透紗薄肩,邊緣處掛著許多珍珠,像是一片滴露菏葉。脖子里戴著一串淡黃色的珠鏈,頭發(fā)上簪著三顆藍色的蝴蝶萃,最邊上那個還墜著類似步遙的短蘇。
剩下那兩個年紀小點,看發(fā)型應該都還沒有出閣。
文靜點的那個一身淡鵝黃,除了耳邊墜著兩滴玉淚外,渾身上下就沒有什么名貴華麗的裝飾了,連頭發(fā)上也只是系著一條銀線扭作的蜓翅,除此別無一物。不過面容恬靜,素手捏著蘭花指,一看就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另一位年紀最小的,是一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天真少女,嘻嘻哈哈的笑個不停,也沒有其他兩位拘禮。在看到凌晨后還用手擋著嘴巴,在年紀最大的那名女子耳邊悄悄說些什么,目光中盡是好奇之色,惹的對方輕拍了一下她的小手。古靈精怪,活潑爛漫。
“賢弟,快來。”
文若站起身來,招呼著凌晨到自己身邊去,那三名女子也跟著起身,就這么靜靜的看著他,盯的凌晨有些不自在。
男女大防有時候……也不全是糟粕。
在場之人除了韓登自顧自的一屁股坐了下來之外,其他人都站在圓桌邊。
文若指著年紀最長的那名女子向凌晨介紹道:“這是你嫂子?!?/p>
凌晨向文若娘子拱手行禮道:“見過嫂夫人?!?/p>
韓登老姐也淺笑著微福一禮,淡啟朱唇:“早就聽相公多次提及晨兄弟,數(shù)次搭救妾身公翁,昨夜又于歹人手中保全相公和舍弟,一直未能當面感謝,深以為憾。今日終于得償所愿,還請受妾身一拜?!?/p>
說罷,她又再次低身道福。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那都是路過順手的事,咱們隨便一點,你整這么隆重干嘛?她倆不會也要挨個謝我吧?那這飯還能不能吃了?
雖然心中十分厭煩這些繁文縟節(jié),但凌晨還是不得不走流程,再次舉起雙手向著對方行禮:“都是我該做的,嫂夫人折煞在下了?!?/p>
二人見完禮,文若又手心上翻指著那個文靜一點的說道:“這是我二妹,鴦兒。”
鴦兒?文鴦?
凌晨聽后不禁打量起眼前的文靜少女來,生怕對方開口來上一句:“讓爾等有命追,無命回!”
“見過凌公子。”
嗯……還好還好。
“這是……”
文若又指向那名年紀最小的女子,正要介紹,誰知她竟然主動起身行了一禮,打斷了文若自我介紹了起來:
“我叫文瑤,是家里最小的~”
凌晨愣了一下,拱著手點了點頭,盡量跟她保持距離感。
他平生最討厭兩個玩意兒,一個是太乙,另一個就是瑤。
這玩意如果在對面,強的讓人絕望。秒刷三盾再來個精油推背,陽光大男孩直接原地報廢。
要是在自家,就跟被下了降頭似的,那智商和思維簡直不像人類!騎在自己身上不下來,還理直氣壯的說是在給自己加護盾。
我十分認可你的團隊意識,但請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特么是蘭陵王?。。?/p>
見凌晨對自己表現(xiàn)的十分冷淡,并沒有表露出喜愛或者夸她可愛之類的話,文瑤疑惑的盯著他看了看后,小嘴一撅,“哼”的一聲就坐了下來,腮幫子微鼓,看起來有被氣到。
就在氣氛略微有些尷尬之際,幾個年長的女管家走了進來,身后的侍女各自端著菜肴跟在她們身后,依次傳到桌上就離開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在女管家的攙扶下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剛坐下的凌晨只能無奈的再次起身。
“快坐下,來了這里莫要拘束,跟在家里一樣?!?/p>
頭戴三色淡云簪,身著華領錦明裳。
腰系藏青魚蓉尾,腳踏金絲履繡雙。
耳似棲梧鳳羽葉,目露垂憫憐慈光。
也可小廚撥柔釀,也可掌令號正堂。
都說情侶在一塊待久了就會越來越像,這位和老文攜手走過數(shù)十年風雨的阿姨,身上也明顯沾染了幾分將帥之氣。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雷令風行的架勢。
她進來后,連韓登這小子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起來了。
“見過夫人?!?/p>
“哎~這話是瞧不上老身嗎?”
“呃呃……見過伯母?!?/p>
聽到凌晨改口后,文夫人這才繼續(xù)眉開眼笑,拉著凌晨坐在了她跟文若中間。
待眾人坐定后,文夫人親自從女管家手里接過一碗冒著熱氣的七寶素粥放到凌晨面前,凌晨連忙低著頭伸出雙手去接住。
“怎么這么瘦?”
“天生就是這樣,肉也吃著,酒也喝著,就是不長膘?!?/p>
“別光顧著說話,喝~”
“哎哎,好?!?/p>
……
說實話,凌晨真的很想拂袖而去,他從來不怕被人冷落,但一直很怕別人熱情。
許久不聯(lián)系的同學突然找上了你,談起往日的同窗歲月,感慨世事無常,時光飛逝,緊接著又關心起你的近況,詢問你工資多少,有沒有對象,你慌不慌?
開門后的女顧客詢問你辛不辛苦?吃過飯沒?要不要跟她一起共進晚餐,喝杯奶茶?房間里到處都是直播器材,衛(wèi)生間的水管又恰好在這個時候壞了,你修不修?
遠的不說,韓司獄推開你家院門,背著手笑嘻嘻的走了進來,你第一時間會想到什么?
在一群人的注視下,凌晨渾身難受的撈起一勺嘗了嘗,嗯……還不錯。
粥里有核桃碎和葡萄干,口感挺好,還有柿餅渣,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又不失綿柔,要是能再配點榨菜,那就更香了。
“伯母手藝真好,真香~”
聽到凌晨夸贊,文夫人呵呵笑了,招呼其他人也開始吃飯,從這一刻起就沒有人說話了。三名女眷吃飯都沒有聲音,文夫人更是吃相優(yōu)雅,韓登這小子也裝起人了,學人家食不言、寢不語。
文若在軍中待慣了,管你這啊那的,炫就完了。在戰(zhàn)場上,只要能吃,就全往嘴里塞。只要還沒塞進嘴里,那就不算食物。
有人在一旁“刺溜刺溜”的打頭,凌晨也不裝了,雙手捧起碗就往嘴里扒。文若老婆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頭去,文鴦也是偷瞄了一眼就繼續(xù)用餐,而文瑤則是皺著眉頭盯著凌晨。
第一印象不好,怎么看都討厭。
要不是他救過爹爹、哥哥和登哥哥的性命,早就讓人把他趕出去了!吃相那么粗俗……
他們習以為常的用餐禮儀,在凌晨看來卻十分詭異,安靜的令人尷尬!吃飯不看兩集《美國老哥最后的自由》,那還能叫吃飯嗎?
唉……
熬到這幾位姑奶奶都吃完,漱了口后,眾人閑坐在膳房的軟椅客座上,終于能開口說話了。
凌晨好奇的看向主位上的文夫人,出言問道:“伯母,大人上哪去了?怎么不見來跟我們一起用飯?”
文夫人接過女管家遞過來的茶杯,笑著對凌晨說道:“老爺政務繁忙,今日不能前來,故而叫我?guī)е麄兣隳悖步心銈儙讉€小輩認識一下。”
凌晨聽到后笑著點了點頭,心里卻在盤算起來——
老文這是真把自己當子侄輩看待了,那要不……
晨飄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棄……
嚕嚕嚕!媽的,老子怎么這么沒骨氣,一頓飯就認起爹來了?
“我聽老爺說,你家中還有位妻子?”
“嗯,是的伯母?!?/p>
“什么時候帶過來,也讓我瞧瞧?!?/p>
“嗐~她就是個鄉(xiāng)下毛丫頭,不懂規(guī)矩,萬一沖撞了伯母,豈不是罪過?!?/p>
文夫人喝了一口茶后,面相慈祥的說道:“我這里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定不會約束到她。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樣的可人兒,能讓你將功名利祿視若云煙。若是有機會,可不要忘了全我心念?!?/p>
聽到文夫人和凌晨的談話后,文若娘子看向凌晨的目光中露出一柔和,而文鴦則是對他產生了一絲好奇。因為在她們的圈子里,只有一位伴侶的人可不多見,至于說為了另一半放棄自己的大好前途,那更是天方夜譚!就是尋常百姓家,也沒聽說過有這等事。
“我們少年結發(fā),她對我不離不棄,傾心相許,我怎么能不順她心呢?自然是事事依著她來?!?/p>
文夫人望著凌晨滿意的點了點頭,卻也在心中明了一件事——
想得到一柄絕世神兵,就必須先得到它那看似不起眼的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