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頭子們聊天喝酒就是不自在,而且一不小心就會讓本就沉悶的氣氛更加尷尬。三太爺本來挺樂觀豁達的一個人,自從跟陳嘯喝了一頓酒后,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內向了。
無所吊謂,好不容易回到臨潁縣了,怎么也得去找老崔敘敘舊。
崔赦在臨潁知縣的位置上干了有些年頭了,自從接任馮延以后,連手底下的凌晨、張承都已經陸續成了他的上司。小伙兒不知道心里咋想的,一點上進的**都沒有。
吏部好幾次擬定要把他調到京城去任職,因為他無論是背景、資歷,還是聲望、成績都已經符合選調標準了,但他就是不肯去。
如今更是半個屁股坐在車轅上,親手揚著鞭子、趕著驢車、拉著凌晨走在前往里陽鎮的官道上。
兩人后面遠遠的跟著陳嘯、劉文越和陳家鏢局的鏢師和臨潁縣衙里的衙役。護莊隊全體放假十天,大部分都已經回到了望云鎮。
距離靜寧書院開辦也有段時間了,理論知識學的已經有些眉目。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凌晨決定給他們先放個小暑假,各自回家探親訪友。
等他搞定老崔、拿到想要的東西后,就給隊員們來一場震撼的空氣動力學課外實踐。
“我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放著高頭大馬不騎、軟褥轎子不坐,怎么還喜歡上驢車了?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坐在另一邊車轅的凌晨不停的出聲抱怨,驢這牲畜性情很不穩定,跑起來很容易抽瘋,瘋完后又一動不動了,任你怎么鞭打,就是死犟著一步都不肯走。
坐在驢車上,他一個從不暈車的人都有些感到想吐,好幾次都胃里翻涌、嗓子眼火辣辣的。
要不是有求于崔赦,他早就跳下去跑了,這車轅顛的屁股真疼哇……
“你不懂,這叫與民同樂!以前家里總是教導我要端莊得體,不要失了門風儀范。可那樣百姓們就會下意識的疏遠我,覺得不是一路人。
自從做了這臨潁縣的父母官后,我才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場合就該做什么事。和同僚們要端著,和百姓們要放開,如此才能如魚得水啊!”
凌晨一手抓著車邊,一手扶著車轅,嫌棄的看了一眼有些興奮的崔知縣,他已經徹底玩嗨了,不斷揮舞著手中的鞭子抽打在驢屁股上!
凌晨真怕眼前這玩意一個不高興,直接騰起后腿給自己來個宇宙飛踢,或者尾巴一翹直接自由飛翔。這真不是他杞人憂天,實在是因為距離太近了,毛驢尾巴都能甩到他臉上……
捂住鼻子,揮散縈繞在面前那股沖鼻的牲畜毛發和糞便味道,凌晨吸了一口氣,開始說起了正事:
“哎,老崔,咱倆關系怎么樣?”
“怎么突然問這個?上次繼業兄也是這么開口問的,把我都問懵了。結果你猜怎么著?他要我用咱們縣里的銀子去填補紀縣的官銀虧空,我當時就給拒絕了。”
“呃……”
崔赦一邊興奮的揮舞著鞭子,享受著風與自由,一邊邪笑著看向凌晨:
“你別跟我說你也是來為難我的,凡是損害本縣官衙和百姓利益的事兒,一概免談。”
嘿……這小子……
“不是……不是損害,就是借幾個囚犯一用,最好是死囚。”
“啊?”
“我說,找你借幾個死囚!!”
“你說什么?風太大了聽不見!抓穩了,本縣要加速了!!”
“你特么……”
里陽鎮的官道口,有專門維持秩序的皂吏,不僅如此,河道上還有撐船巡邏的衙役。
畢竟這里可是個不得了的地方,當年為了建設和營造這里,如今的兵部尚書、京兆尹、殿帥、還有本縣縣尉齊齊上陣才解決,全明星陣容打造出的水陸交通樞紐,潁川明珠,你以為開玩笑呢?
人流量大、名氣高、車馬擁擠,所以穩定的秩序和絕對的安全非常重要。
當崔赦駕著他的驢車拉著凌晨出現在官道上時,躲在涼棚里納涼消暑的老班頭立刻就注意到了。于是便朝著手下新來的年輕衙役揮了揮手,讓他去看看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竟然敢在這里飆車。
手下去了~
手下回來了~
老班頭見他兩手空空,身后也空無一人,有些疑惑的問道:“車呢?”
年輕衙役搓著手說:“過去了。”
過去了?
什么特么的叫過去了??
老班頭從涼席椅子上坐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蒲扇,更疑惑了:“車上坐的是誰啊?”
年輕衙役青澀的臉上浮現一絲無辜:“坐的是誰我不認識……”
老班頭聽后,頓時就不高興了。不認識你不攔下他,給他扣個危險駕車的帽子好好教育教育?就這么放過去了?
察覺到上司有些不悅,年輕衙役連忙補充道:“坐車的我真不認識,但趕車的是咱們崔大人。”
“?”
就在老班頭大腦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時,涼棚前面的道路上又走過去十幾騎,揚起一陣塵土!
后面還步行跟著一大群人,全是自己的同僚。
老班頭連忙起身,鞋子都沒穿的跑到涼棚外伸長脖子朝著這支隊伍前往的里陽鎮方向張望。
這是來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竟然能讓知縣大人親自駕車,縣尉大人遠遠跟著作陪?!
——
“真的,你考慮一下,反正他們都是死囚,再說我這是廢物利用,不是專程來消遣的,更不是故意要害他們的性命。”
立在水云榭的閣樓旁,凌晨和崔赦并肩而立,一起望著遠處的繁忙的碼頭和街道上喧嚷的街景人影,帶有水汽和草香的風鉆進鼻孔,頓覺心曠神怡。
一幅清明上河圖仿佛從紙上活了一樣呈現在他們面前。
“你想讓他們幫你做什么?”
崔赦端著杏汁碎冰渣嘬了一口后,終于不再逃避了,開始認真和凌晨商議。
“也不干啥危險的活,就單純的做個科學實驗。我需要一些膽大心細、敢為天下先的勇士,愿意為大鄭的科技進步做出貢獻,如果實驗成功,我愿意為他作保。罪不至死的話,也不是不能……”
“停停停~”
崔赦伸手打斷了凌晨的滔滔不絕,仰起臉斜瞥著向他問道:“你說了這么多,都是大道理和空話,死囚的死活也與我無關,自有律法去斷決,說來說去,我有什么好處呢?”
凌晨沉默了。
世風日下啊!老崔都學壞了,想當年他剛剛上任臨潁縣時,那是何等的剛直不屈、何等的正義凜然,眼里幾乎容不下一粒沙子!
現在怎么被官場這個大染缸染成這副慫樣子了?開口好處、閉口條件的,要是有錄音機,高低給他錄下來發給林濟遠。
噴不死你丫!
“那個……你也知道,我家里窮,再說你崔大人兩袖清風、高風亮節,也肯定不會收受賄賂的對吧?別的……我實在沒什么能夠給你的哇~”
崔赦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不不,收不收是我的事,送不送可就是你的事了,你送的速度,決定了……”
“小崔啊~我看你是飄了~”
“……”
見凌晨已經將兩個手合在一起,把指關節捏的“咯咯”作響了,崔赦很識相的停止了口嗨和暗爽,咳咳兩聲后,大手一揮——
“本縣準了。”
凌晨放開雙手,有模有樣的作揖行禮道:“那就多謝崔大老爺了~”
“嗯~~”
——
臨潁縣衙的監牢外,是一片滿是白黃色沙土的廣場,四周都是高墻,上面站著很多目光銳利的衙役,一手持握水火棍,一手按著腰刀,十分警惕的巡視著場中和外面的風吹草動。
凌晨坐在茶棚下,和崔赦嘻嘻哈哈的閑聊著八卦,劉文越一身官服手握腰刀,皺著眉頭目光狠厲的望著被獄卒們押出來的十個犯人,他們每個人腳上都銬著鐵鏈,身上也套著木枷鎖,就只露出個腦袋和拳頭。
全都是能讓凌晨興奮起來的重刑犯。
劉文越對著排成一排的死囚們冷冷掃了一圈,沉聲下令道:“解開他們的枷鎖,去掉腳銬!”
這幫死囚們一開始還表情不一,有的垂頭喪氣,有的默不作聲,有的梗著脖子下巴高高揚起,一副爺傲奈我何的姿態。
但當獄卒們真的解除了他們身上的限制后,他們全都懵了。
這幫狗官……不怕我們暴起傷人嗎?不怕我們劫持人質逃出這里嗎?那邊茶棚下左邊坐著的那個家伙,就是他驚堂木一拍把我們送進這里等著秋后問斬的,他怎么一點都不擔心?
還有他旁邊那個小白臉,在那傻笑什么呢?他的怎么目光一直在我們身上直勾勾的來回打量?他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嗎?
獄卒們將枷鎖腳銬都拿走后,又莫名其妙的弄來一根手腕粗的麻繩,丟在了囚犯們中間。
劉文越語氣不善的對這十個人說道:“你們也是祖宗積德了!本來以你們犯下的罪行,自然是必死無疑的,但是今天侯爺來了。
你們若是運氣好,便能出去為侯爺效力!若是做的好,幫侯爺完成了大事,就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現在,分成兩撥各自站好,拿起繩子!看到地上的線了沒有?兩方各自拉,把對方拉過來的那一方,將會得到為侯爺效力的機會!快點!”
這十名死囚聽到劉文越講完后,面面相覷,不過他們也沒有互相交流,而是表情麻木的各自走向兩邊。
只有一個面色陰郁、蓬頭垢面的壯漢,對著另外兩個人使了個眼色,把一個身形瘦弱、低頭不語的人一把撥到對面去了。他們這隊明顯比較壯碩,贏面很大。
這種小動作自然被凌晨看在眼里,不過他并不在乎。
“嗬——”
能從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里走出去,就意味著有活命的機會,像他們這樣的死囚,哪個手里沒有沾染鮮血?
侯爺?
侯爺怎么了?
侯爺的脖子會比別人的更硬嗎?會比別人多一條命嗎?
這十位參賽選手面紅耳赤,脖子和胳膊上的青筋暴起!牙關緊咬,身體向后傾斜,雙腳不停的蹬著地面上的塵土砂石,用盡全身力氣,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
最終,還是三人小團體所在的一方憑借著噸位贏得了勝利。
欣賞完這場監獄拔河友誼賽后,凌晨心滿意足的起身,朝著陳家鏢師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架起那五個精疲力盡的幸運兒,前往水云榭直接開練!
早在還沒有回到臨潁前,凌晨就已經叫劉文越在水云榭的樓頂開始架筑木制高臺和平板橫坡了。
既然熱氣球能夠成功上天并且具備穩定的實用價值,可以運用到軍事領域,那么這種材質的布料做成降落傘自然也能。
但是,用自己人去測試新產品的穩定性,顯然是有些不道德的。望云護莊隊的每一名隊員都是凌晨的寶貝疙瘩,是他花費了大量時間和金錢招募、武裝、訓練出來的。
雖然自己讓他們從熱氣球上直接往下跳,他們也只會回一句“侯爺,照顧好我家人”,然后就頭也不回的翻出去自由落體。
但是凌晨肯定不能這么干吶!
眼前這幾位幸運兒就不一樣了,有力氣、有膽魄、有生命,用完以后如果不合格就算了,如果合格的話,還能收到用戶反饋,總結出缺陷不足和需要補充的地方。
完美~
但是在此之前,凌晨肯定還要對他們進行一番專業知識培訓和思想動員教育的。必要的時候,可以先送走一個殺雞儆猴。
反正是老崔打報告、張承批條子,提前處決一個死囚而已,就說他想要越獄,被正義的劉文越縣尉給不小心弄死了,合情合理。
就是刑部的人來,也挑不出毛病。
但讓凌晨沒想到的是,他還有點不太好意思,沒想好用什么理由找茬呢,先前那個面相陰郁的壯漢竟然先玩上了。只見他捂著肚子倒在地上,腿顫胳膊抖的,還真有那么點成為影帝的潛質。
凌晨撥開面前的兩個鏢師,走到囚犯面前一臉關切的問道:“怎么了兄弟?還能走嗎?”
“老爺……小人……小人腹中絞痛難忍,實在是……可能是今天沒有吃飯,又在場上使了力氣的緣故,求老爺發發慈悲,容小人去趟茅廁吧……”
漢子捂著肚子,艱難的癱在地上,語氣十分誠懇和可憐,苦苦哀求。
凌晨一臉同情的說道:“哎呀……那確實,人有三急嘛,沒事,那你快在這解決吧。”
“啊?”
我他媽聽到了什么??
此時一行人已經從監牢里出來了,正行走在官道上,來來往往的人雖然不多,但還是時不時的會竄出一個,在這里排污泄穢,真的好嗎??
就算沒有行人,被你們二十幾個人圍著盯住,我特么哪拉的出來???
“這……老爺,在這里嗎……”
“廢話!不在這里你還想在哪?要我把你抬到汴京城的皇宮里,在陛下的雪隱里讓宮女們伺候著你拉屎嗎?”
死囚人傻了,眼前這家伙什么奇葩腦回路啊?
“那……那還是算了吧……”
誰料凌晨聽后卻直起了身子,我是那么寬宏大量的人嗎?你把整個隊伍搞的停了下來,在這里耽誤了這么久,就想著這么算了?
你們五個要是一人肚子疼一下,天黑了都到不了地方。
時間就是金錢我的朋友~
一念及此,他雙手插在腰間,冷笑連連的看著這名小刺頭說道:
“你現在就給我拉,就在這里拉!今天你要是拉不出來,老子打也要給你打出來!!”
“你……”
陳嘯沉著臉從后面閃到凌晨身旁,目光如刀般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名死囚,淡淡的問道:“你拉不拉?”
“你……你們……你們腦袋被門夾了嗎?我在這里……”
“老夏、老秦,幫他放松一下,可能是太緊張了有些拘束。”
下一刻,還不等這名小刺頭再說什么,離他最近的那兩個鏢師徑直走了上去,不分由說的直接拳腳相加,將這位兇惡的死囚打的哭爹喊娘,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弓成了一只皮皮蝦。
盡管他忍著劇痛不斷的嚎叫討饒,但兩個鐵塔般的壯漢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今天他要么拉出屎,要么再也拉不出屎,沒有別條路可走。
于是,五個愿意為大鄭空氣動力學做出嘗試的偉大先驅,不得已變成了四個,出師未捷身先死,實在是太讓人痛心了!
站在勁風烈烈、五十多米高的水云榭屋頂高臺上。四位殺過人的死囚,乖巧的像六年級小學生,規規矩矩的排成一排,站的筆直。
“來來來,把這個套在身上。”
凌晨笑嘻嘻的將降落傘鋪開在高臺上,提起麻布縫制的背包,十分熱情的親手為大鄭第一位飛人套好,又仔仔細細得檢查了安全措施,確認一切都沒有問題后,他這才雙手握住眼前之人正在顫抖的雙肩。
“你聽我說昂,一會,我喊gO,你就從這里跳下去。”
死囚順著凌晨指的方向望去,高臺木板的盡頭空無一物,正下方就是運河。
“啊??”
本以為聽話了就能活,這不還是個死嗎?!
“老爺……老爺你饒了小人吧!小人知道自己罪無可赦,但……但求您給個痛快,別折辱小人啊……”
“嘖~這是什么話?”凌晨嘴角一撇,隨即臉色認真的向他解釋道:
“我要是真想殺你們,何必這么麻煩?你放心,你背的這個東西,是可以讓你在空中停留一會的,所以不會像普通的高處跳下那樣摔人。再說了,底下是運河,你怕什么?”
囚犯被凌晨一本正經的表情給弄懵了,他是真的有些搞不清楚眼前這人是要做這件事情,還是純變態了。
于是他將信將疑的問道:“真……真的?”
凌晨從他面前繞到他的身側,表情有些不耐煩,但語氣卻很誠懇的說道:
“當然是真的!我哪有時間跟你開玩笑?你放心,你背的這個東西質量很好的,迄今為止還沒有收到過差評,你就放心跳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