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盛小心翼翼的起身,走到凌晨身邊吞了吞口水,開口問道:“將軍,那小人這……這借據銀兩?”
凌晨望著被二兒子抱住腰,氣喘吁吁的聶孝義,以及躲在靈柩后面的聶游之,沉默片刻后,不耐煩的看向蒲盛:“他借了多少?”
“兩千兩。”
“唉!”凌晨雙手叉腰,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后,對著蒲盛低聲說道:
“你這么的,你去臨潁侯府,叫門房給你支兩千兩,你拿去吧,這借據就放這里了。”
凌晨對著蒲盛說完后,看向趴在聶無為棺材上、小心的用眼睛偷瞄著老爹動作的聶游之。心里已經盤算著怎么給這個巨嬰豐富一下生活了,高低得給他整個《變形計》。
護莊隊、分揀站、印刷坊,有的是方法和手段讓他回歸正道。
等凌晨想的差不多后,余光察覺到微樣,扭頭一看,蒲盛這個傻鳥還立在自己身旁沒動。
“你怎么還在這里啊?趕緊去啊!要我親自取來送到你手上嗎?”
蒲盛一直合著兩只手抱拳立在凌晨身邊,等著對方主動開口。聽到凌晨詢問后,他立刻喜笑顏開的堆起諂媚的笑臉,說出了讓凌晨都感到不可思議的話語——
“將軍,賬不是這么算的,兩千兩只是本金,還有利息呢~”
“哦……呵呵呵~~”
凌晨恍然大悟,哈哈笑著拍了拍蒲盛的肩膀,用手指著他的鼻子笑道:“你小子……哈哈哈~我還想蒙混過去呢!好,你說吧,加上利息多少?”
“總共是五千七百四十二兩,剩下的就抹了。”
凌晨看錯這小子了,他還以為對方是個高段位的,沒想到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
他摟住蒲盛的脖子,笑嘻嘻的拉著他就走出了靈堂,一路往大門外走去。
“那些零頭……抹了真的沒關系嗎?你們的賬上萬一出現紕漏怎么辦?會不會對總賬有影響?”
“不會的將軍,小人自己把那些填上就行了,就是……小人也是按規矩辦事,還望將軍能夠理解,家族信譽不能丟,這招牌要是砸了,小人以后的生意就難做了。”
以后?什么以后?
“哎~說這些,我懂我懂,那你就去支五千七百四十三兩嘛~”
“這怎么行呢將軍,這……”
“怎么?你瞧不起我?我好歹也是咱們大鄭的殿帥,食邑四百戶的臨潁侯好吧!收下,必須收下!”
“這……”
“嗯?”
“好好好,那小人就斗膽收下了,侯爺真是好人吶……”
“哪里哪里~”
二人一路鬼扯著來到了聶府大門口,門口的景象卻讓蒲盛愣住了。
幾十名開封府衙負責治安的衙役和押司個個手握刀劍,將他帶來的隨從們都反手扣住綁了起來,馬也被牽走了。
左巡院侯明單手按住刀柄,膀大腰圓的挺著小肚子立在門前,扭頭看向走出來的凌晨等人。解二雙手抱胸,下巴高高揚起,正在用鼻孔看著蒲盛。
蒲盛縮了縮脖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凌晨:“侯爺,這……”
凌晨摟著他下了臺階,拍著他的胸膛安慰道:“沒事,可能是誤會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開封府的左巡院侯明。老侯,我熟人~~你放心,還能把你怎么樣了不成?哈哈哈哈~~”
蒲盛干笑著看向一臉冷漠的侯明,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等到凌晨摟著蒲盛來到侯明面前后,跟在他們身后的四個隨從立刻就被衙役們熱情的笑著走上前,按住手臂開始了麻繩捆綁。
兩個黑衣押司也走上前來,從凌晨手中接過蒲盛,分別立在兩邊把他的胳膊掰到身后,小脖上麻繩一套,用腳踩在他的腰屁股上用力束緊,熟練的不要不要的。
蒲盛疑惑的看向凌晨:“侯爺……這……這不對吧?”
“對的對的,哎呀~咱們汴京城跟地方上不一樣嘛~你放心,就是普通的走個流程,去了之后你把事情跟他們說一下,晚上就能回家吃飯了,放心吧啊~”
直到被死死捆住,勒的胳膊生疼后,蒲盛這才反應過來,臉色慌張的看向凌晨:“侯……侯爺,那個……我不要利息了,利息…我用自己的錢填補上。”
凌晨皺起眉毛,怪笑著用看傻子的眼神望向蒲盛:“這傻孩子,說什么胡話呢?你們蒲家有自己的借貸規則,可不能破了,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就別白費力氣了,你求我,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蒲盛聽后亡魂大冒!連忙掙脫兩個押司的控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侯爺!侯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啊侯爺!縱使您身居高位,也不能這么欺負平頭百姓吧?!!”
聽完這句話后,凌晨收起了笑容,居高臨下的盯著蒲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整個汴京城,整個大鄭,誰敢收我的錢?就怕你有命拿沒命花。聶老縣伯是老子和京兆尹大人的多年同僚,還是尚書大人的舊部。就是皇親國戚,也得給他幾分薄面。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公然攪擾靈堂!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也答應還你本金了,但我是真沒想到,你敲竹杠把自己腦漿子晃勻了?竟然敢找我要利息~”
蒲盛急忙說道:“侯爺!白紙黑字的借據寫的明明白白,小人并沒有胡亂要價啊!當初立字據時,聶家公子也是知道的,你情我愿的事,小人并沒有撒謊啊……”
凌晨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哦?這么說……還是本侯理虧了?”
“那……那倒不是……”
“哎老侯,這種大鄭律一般怎么判?”
凌晨扭頭看向侯明,侯明嘴角翹起,根本沒把跪在地上的蒲盛當人:“不事生產,借難盤剝百姓,敲詐當朝公侯,攪擾白事靈堂,斬立決!”
轟——
斬立決三個字出來的時候,蒲盛整個人身子一抖,急忙哭著對凌晨說道:“侯爺!侯爺!小人知道錯了,小人家中還有高堂年邁無人照顧,妻兒等著回去……”
“啊——”
凌晨猛的臉色一變,驚喜的豎起右手食指:“你不說我差點都忘了!你放心,我這個人最是心軟,見不得別人妻離子散。我這就休書一封給洛陽府尹賈公,保證讓你們一家團聚,絕不落下一人。”
眼見凌晨是鐵了心不打算放過自己了,蒲盛由驚轉怒,氣的就要站起身來撲向凌晨。兩個押司眼疾手快,踹著他的腿彎就摔倒在地,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按住胡亂扭動的蒲盛。
“凌晨!你不得好死!你個狗……”
解二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快步走上前去,用力一腳踹在蒲盛的臉上,帶血的牙齒散落一地,污血凝而不散。
眼看這狗東西還要罵,解二直接來了一記柯南抽射,一腳就把他的腦袋像踢足球一樣踢歪,直接昏死了過去。
“統統帶走!!”
看著這幫人被押走后,凌晨這才冷哼一聲,面無表情的轉身前往那個什么金玉閣。
剛才他是真想替聶無為的不肖子孫還了這筆錢,再讓他打工給自己還債,把那坨爛泥扶上墻。老同僚去世,心情不好的他也懶得去計較蒲盛靈前冒犯的舉動,賠個禮就過去了。
但這個逼養的居然找自己要利息!
而且還是高利貸!!
不送他去跟祖宗團聚,傳出去還讓人家以為統領十幾萬禁軍的殿帥是泥捏的呢!
密碼的!
——
金玉閣坐落在西市最繁華的商業區,這里匯聚了來自全天下的奇珍異寶,人們在這里交易、買賣、鑒賞、交流,當然也包括抵押和典當。
聶無為的二孫子還是可以的,雖然資質平庸,但起碼還能當當事。凌晨叫解二把那個什么老大聶游之拉去城門分揀站鍛煉身體后,就帶著他來尋找聶無為生前最喜歡的文玩了。
“你叫……”
“回侯爺,草民叫牧之。”
聶牧之???
凌晨拉著聶牧之一起坐下后,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三四歲的年輕人,內心感慨不已。
“你祖父與我早年相交,一起共事多年,他溘然長逝,我其實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也不必稱什么草民了,你我平輩相稱即可。”
聶牧之聽后也有些悲戚,默默的點了點頭。
凌晨伸長脖子看著大堂里許多的買家,問道:“你祖父喜歡的是個什么東西?怎么流落到這里來的?”
“唉……”
聶牧之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說來也是家門不幸,真教人羞于啟齒……長兄好賭好嫖,家中給的銀兩根本不夠,就總是偷拿物件去換錢。
母親的嫁妝、父親的收藏、嫂子的嫁妝都被他揮霍一空,氣的嫂子回了娘家。不僅如此,他還找我借銀兩,掏空我的后,實在無處可尋,就又盯上了祖父的。
那方玉生煙是江南徽州出產的硯臺,說來也奇,一到陰雨天,那硯臺的色澤竟會發生變化,磨出的墨也細膩無砂。是祖父偶然間從一唐國商人手中得到的,一直視若珍寶……”
又是徽州……
提起徽州,凌晨不禁又想起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徐央和徽州軍了。
要平定唐國,就一定要滅了徽州軍。
可是從他的角度來看,那可是當今華夏最頂尖的軍隊之一啊!要是能夠和平收編,無論是鎮守江南,還是出征漠北或者東瀛,拓土開疆,都不比在內斗中魚死網破、隱入塵煙的強?
打來打去,損失的都是漢家兒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聶家的大孫子,是真孫子啊!
不行,分揀干幾天后再拉到印刷坊去,那小子不是喜歡夜不歸宿嗎?就讓他好好倒幾個月的夜班,保證讓他后半輩子都自覺規律作息。
“下一件,是來自唐國徽州的一方寶硯。此物石質堅韌,紋理如肌,兼具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的特點,利于護毫。以前是許昌縣伯的掌中之寶,后來意外被本鋪獲得,起拍價五十兩,上不封頂,有喜歡的官人相公們,可以出價了~”
隨著小胡子的胖掌柜笑呵呵的介紹完,競價開始了。
很無聊,凌晨對刀劍都不感興趣,更別說什么破硯臺了。要是有藍胖子的任意門,能隨時回到他自己的時代,那確實要好好整幾個寶貝,老文的夜壺估計就挺值錢的。
可惜,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寬大的大堂里分布著十幾張八角桌椅,在座的基本都是官員勛貴,偶爾也有一兩個富商巨賈,不管是真心喜歡還是附庸風雅,反正這對這方玉生煙感興趣的人還挺多。
如果不是要稍微考慮一下影響,凌晨直接就找金玉閣背后的東家伸手要了,相信他一定會非常樂意白送給自己的。
好多人想送自己東西,自己還看不上呢~
嚷來嚷去,最后喊到一千一百兩的時候,沒有人再加價了。
凌晨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單手撐腮,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一千兩百。”
“一千三百。”
“一千四百。”
“一千五百。”
“兩千。”
“不論這位公子出多少,我家主人都加一百兩。”
此言一出,大堂里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聶牧之伸長脖子朝著競價那人的方向張望,凌晨閉上眼睛,有些煩了。
怎么一天天的凈遇到傻鳥?
他坐直身子,站起身來朝著喊價的那人座位走去。有時候真的不能太講道理,權力偶爾的一次小小任性,也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當他走到那人面前時,卻愣住了。
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叟,正一臉得意的瞧著自己。身旁的雄壯大漢看了一眼凌晨后,捂著嘴別過臉低下頭去。
這個……還真任性不了。
老文這是怎么了?俗不俗啊?怎么還玩起微服私訪這一套了?怎么越老越像小孩了。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跑到這魚龍混雜的市井里,和一群平民百姓競價,這是能得到什么快感還是咋滴?
最重要的是,他在這里,自己就不能裝逼了!
真討厭!
凌晨無語的撇了撇嘴,對著臺上的胖掌柜說道:“我不要了。”
“好~這位公子退出競價,還有誰喜歡此寶,愿意解囊收入嗎?”
凌晨在一身員外便服的老文身邊坐了下來,他倒真希望此刻殺出一位愣頭青,挫一挫他的銳氣。看把丫得意的,滿面紅光的掃視全場,用睥睨的眼神目空一切……
最終,這方硯臺被小廝恭恭敬敬的雙手捧著端了過來,何關走上前去攔住,從他手中接過來后放在了桌子上。
老文單手枕著桌面,饒有興趣的向凌晨問道:“你很想要?”
“嗯,這是臣…我的舊僚聶無為的遺物,我想替他拿回來,物歸原主。如果可以的話,隨他一起下葬也……我失言了。”
老文呵呵一笑,隨手就將這方硯臺撥到了凌晨面前:“我說呢,很少見你對一些俗物感興趣,原來還有這段淵源在里面。聶無為……我有些印象,是個踏實做事的。這些事情都是吏部和禮部處理的,我竟不知……”
“您日理萬機,這種小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這是聶無為的二孫子,您今天也算是幫他物歸原主了。”
凌晨說著就把硯臺接了過來,拿起來放在聶牧之手中,對他使了個眼色。
聶牧之只當凌晨是讓他感謝一下眼前的這位老者,正要抬手彎腰行禮。凌晨眼前一黑,只能朝著他腿彎處一腳,把他踢的跪了下來。
這一腳把聶牧之踢懵了,侯爺這是什么意……
等等,
侯爺是殿帥,能讓殿帥尊稱為“您”的……
怕是只有當朝右相和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了。
太子殿下年齡對不上,皇后娘娘性別對不上,右相……前段時間才聽說殿帥跟他打了一架,再次遇見應該不會這么和睦,那還有誰……
嘶——!!
聶牧之的雙眼頓時瞪的老大,震驚的看了一眼背對著自己的老叟,年齡、性別、再結合他對侯爺說話的語氣……
“草……草民見……見過……”
“起來吧,既然是你祖父的遺物,就拿回去好生保管,或是作為陪葬之物一同入土吧。唉,又走了一個,塵歸塵、土歸土哇~”
聶牧之緊張的渾身戰栗著站起身子,抿了抿嘴唇后,鼓起勇氣說道:
“祖父早年經歷坎坷,一直蹉跎歲月,直到追隨當今陛下,方才一展抱負,不負生平所學和滿腔熱血,可謂死得其所。如今更是借尊駕之手,舊物新歸,恰逢圣主明時,想來也無憾了。”
聽到這話后,文訓緩緩扭動脖子,瞥了一眼雙手還在顫抖,面色卻平靜如常的聶牧之,搖著頭呵呵笑了。
“可有功名?”
“剛舉了孝廉,春闈也去試了,名次居中,不上不下……”
嗯?
能靠家里舉孝廉,還要跑去科考,說明還是有點上進心和心氣的嘛~
“哎,我記得上林苑往吏部分的名額中,好像還缺幾個吧?”
凌晨連忙點頭接話道:“好像是的,上次和右相還沒動手前,閑聊時提到過一嘴。”
文訓點著頭對聶牧之說道:“那你就去右相府邸拜謁一下,就說是顏公說的,他會見你的。”
聶牧之連忙又再次跪了下來:“臣…我知道了,謝尊駕厚恩~”
文訓無所謂的抬手叫他起來后,笑著看向凌晨:“不知這樣安排,殿帥可還滿意?”
凌晨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非常滿意,改天我請大人喝酒。”
文訓聽得也是一愣,隨即旁若無人的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