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山等人下定決心投奔圣教后,沒有絲毫猶豫與耽擱。
第三天一大早,凜冽的寒風如刀子般刮過臉頰,他們便隨著一支商隊,乘車朝著南陽進發。
這商隊規模浩大,五十多輛車浩浩蕩蕩,半數以上是牛車,牛兒邁著沉重的步伐,發出沉悶的叫聲。
還有一些瘦弱不堪,當不得戰馬的劣等馬,時不時打著響鼻。
這是一支從信陽出發的商隊,由眾多商會聯合組建而成。
張家也是出資的雇主之一,整個商隊足足有三百多人。
黃宗羲等人換上普通雜役的破舊服飾,衣角還帶著昨夜匆忙收拾時沾上的塵土,混在浩浩蕩蕩的商隊中,絲毫不引人注目。
崇禎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天剛蒙蒙亮,清冷的月光還未完全褪去,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便自信陽出發,朝著南陽府前行。
領隊的掌柜扯著嗓子喊著號子,聲音在清冷的空氣中傳得很遠。
后面的雜役們一邊趕路,一邊眉飛色舞地聊著黃段子,時不時發出一陣哄笑。
黃宗羲等人夾雜在人群里,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跟著隊伍緩緩前行。
他們可不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柔弱書生,從江浙一路趕來,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這點難題對他們來說倒不算什么。
然而,黃宗羲踮起腳尖,望著周圍龐大的商隊,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他用手肘輕輕戳了戳身旁的張楚山,壓低聲音說道:“咱們這樣會不會太高調了?不是說朝廷封鎖了南陽府嗎,這么大一支商隊,朝廷怎么可能發現不了?”
劉思行等人聽到這話,立刻神色緊張地悄悄圍了過來,他們的眼神中同樣充滿了疑惑。
當初朝廷封鎖南陽府時的嚴厲,他們可是親身經歷過。
如今這么大一支商隊明目張膽地前往南陽,這不就像是主動給朝廷送業績嗎?
張楚山雙眉微微上揚,臉上似笑非笑,目光如電般掃了眾人一眼,低聲道:“還記得圣教宣傳單里面對于掠奪型國家的描述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閃過思索的光芒。
這兩個月來,他們早已將圣教宣傳單的內容背得滾瓜爛熟,還將宣傳單上的內容拆分到不同文章里,隨后燒掉了原本,以防被朝廷查到。
還沒等眾人開口,張楚山嘴角微微上揚,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說道:“當今天下,大明也好,大清也好,各國國策,多是利出一孔。”
“何為利出一孔,便是以皇帝為首的權貴階層,以國家的名義壟斷一切致富之路,斷絕百姓通過自我努力便能致富的一切途徑。”
“故而,士農工商,商人為末。”
“若是天下的聰明人都去經商,誰來為他們效力,誰來給他們服務。”
“若是商人做大,他們的利益便要受到威脅。”
“可天下之大,若是沒有商人,如何做到取長補短,如何做到互通有無。”
“因而打壓私商的同時,還要將所有能賺錢的門路收為國有,收為官有。”
“官越大,權越重,所能分配到的利益越大。”
“這商隊,上面有人罩著。”
聽到這里,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上面有人,還能是什么人?
肯定是在信陽,甚至汝寧府手眼通天的人物。
想到這里,黃宗羲等人只覺得荒謬至極。
黃宗羲撇了撇嘴,臉上滿是嘲諷之色,說道:“果真如教主所言,當今的大明就像一個商會。”
“皇帝是掌柜,權貴是股東,天下的官僚是雇傭的小二伙計,而天下百姓,不過是牧場里待宰的牛羊。”
“他們打著國家的旗號掠奪天下財富供自己享樂,還大言不慚地說要為天下百姓開創太平盛世,哈哈!”
眾人聽了,臉上都露出嘲諷的神情。
得知這商隊有上面的人罩著,他們心里安穩了許多。
或許是上面提前打過招呼,又或許是早有安排。
浩浩蕩蕩幾百人的車隊,一路順暢,直到抵達南陽府附近,都沒有受到任何盤查。
隨著逐漸靠近南陽府,黃宗羲等人又發現了一件怪事。
此時已是十一月下旬,天氣寒冷,滴水成冰,北風呼呼地刮著,仿佛要將人凍透。
然而前往南陽府的道路上,卻到處都是背著大包小包的百姓。
有些明顯是全家出動,男女老少相互攙扶,蹣跚前行。
有些則只有青壯男子,腳步匆匆。
要是只有少數百姓前往南陽府,倒也沒什么。
可這一路上,百姓們成群結隊,數以千計!
這還只是其中一條通往南陽府的道路,天下通往南陽府的道路數不勝數。
黃宗羲等人稍微盤算一下,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滿是疑惑。
一位同行的伙伴撓了撓頭,滿臉困惑地問道:“這些百姓是去做什么的?”
“難道也是去南陽府?朝廷怎么不管不問呢?”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大明向來把天下百姓當作牧場里的牛羊,怎么可能允許百姓隨意離開自己的地盤呢?
張楚山嘴角含笑,解釋道:“他們啊,都是去南陽府找工作的。”
“找工作?”
“啊?去南陽府找工作?”,眾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異口同聲地問道。
張楚山耐心地說道:“一個月前,圣教不是攻克了新野等地嗎?”
“圣教拿下南陽府南方后,在當地推行以工代賑,招募百姓修筑房屋、修整道路。”
“每人每月能拿到一百斤糧食,還管飯。”
眾人恍然大悟,臉上露出震撼的神色,紛紛驚呼起來。
“啊,一百斤糧食!”
“天啊,一百斤糧食!這足夠養活一家五口了。難怪這么多百姓投奔圣教,誰聽了這個消息能不心動呢?”
張楚山微微點頭,笑著說道:“可不是嘛,當這個消息從南陽府傳出來后,周圍鄉鎮的貧苦百姓都坐不住了。”
說著,他自己也忍不住露出贊嘆的神情。
這還只是一個人的月薪,要是有兩個人,一個月就是兩百斤糧食!
兩百斤,一年就是兩千四百斤啊!
兩千四百斤是什么概念?
這相當于多少畝地的收成?
一畝地收成好的時候,最多也就兩三百斤,去掉各種賦稅,年景好能剩下一百斤左右。
如今賦稅極高,一畝地能剩下六七十斤糧食就不錯了。
若是遇到災荒,呵呵,還要倒欠朝廷的恩情。
兩千四百斤,相當于四十畝地一季的收成。
先不說有多少人能擁有四十畝地,要耕種四十畝地的農活,又得需要多少人手,耗費多少精力?
兩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就算五個人,也未必輕松。
“咦,朝廷聽到這個消息,怎么會放任百姓前往南陽府呢?”,黃宗羲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
張楚山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一開始朝廷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后來他們發現,想要前往南陽府的人太多了,根本攔不住。然后……”
張楚山眉頭緊鎖,壓低聲音說道:“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朝廷改變了策略。他們有意把流民和貧苦百姓都趕到南陽府,想以此拖垮圣教的糧食補給。”
“啊!”
眾人驚呼出聲,無不面露憂色。
若當真如此,圣教可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