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昂橫抱起晉王的尸首,轉身離開。
而那殘垣深處,
空悲的身形緩緩邁步而來,他的身上的明王虛相熾烈如火,凝如實質。
其人作為地榜前列的高手,自然不會弱到被沈翊一拳就砸得再起不能。
事實上,他雖然剛剛因為小覷了沈翊,結結實實挨了他的全力一擊,但他本身就尤擅守御。
經過短暫的調息,被剛剛那一拳震蕩的五臟六腑的輕微傷勢也盡數恢復無恙。
沈翊微微側頭。
空悲身后的那座不動明王正俯身注視著他,眼中浮現明王忿怒之火。
“大和尚。”
“要打嗎?”
空悲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廟宇,晉王早已經消失,他搖了搖頭,雙手合十而嘆:
“沈施主達成所愿,心中可有半分欣喜?”
沈翊平靜道:
“喜不自勝。”
空悲嘴角一抽:
“就沒有大仇得報后,
茫然無措的迷惘和空洞嗎?”
沈翊笑著道:
“我內心完滿無缺,何來迷惘。”
“晉王身死,是他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若是可憐他,倒不如多念兩遍往生經替他超度,而不是和我在這里廢話。”
沈翊拎起插在青磚上的銹劍。
“若是你不打,我可就走了。”
空悲躬身朝著沈翊行禮:
“沈施主。”
“方丈師弟想請你得閑去梵空寺走一遭,時間由你來定。”
沈翊眉頭一挑,他也如同陳之昂一樣,搞不懂空戒在搞什么鬼。
他殺了梵空寺三個神僧,理當是死仇才是,不過他轉念一想,佛門比較特殊,其中不乏割肉喂鷹,以身飼虎的故事,與他們理念相比,仇恨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若是我不允呢?”
空悲道:
“方丈師弟或許會親自來尋你。”
沈翊了然,頷首道:
“知道了,我會去的。”
“且等著吧。”
他轉身欲走,空悲就這么靜靜看著他。
沈翊又扭頭回身:
“大和尚,你又不打,維持這法相做甚?”
那尊不動明王虛立于空悲身后,通天徹底,氣勢威正而逼人。
空悲坦然道:
“沈施主修為絕頂,聽聞你素來嗜殺成性,老衲需得留待此身積德行善,故而……”
懂了。
怕沈翊一言不合再動手。
沈翊搖了搖頭,懶得再糾正自己的風評,縱身一躍離去,血衣獵獵,瞬息無蹤于夜空。
永安寺中,只剩下空悲的往生經誦念的聲音,余音繚繞,經久不消。
……
翌日。
中郡震動。
血衣樓血衣闖入晉王府,屠戮無算,就連晉王本人都死在這血衣殺手的手中。
一時之間,各城各縣府衙官員人人自危。
晉王府分崩離析,門客散盡,短短幾日,晉王私軍無以奉養,開始在周邊鄉縣生亂。
為軍為匪,也只在一息之間。
幸得有秦王攜親自率領軍隊自黃江關東進,以摧枯拉朽之勢鎮壓私軍作亂。
又以雷霆之勢整肅中郡綠林,將與晉王勾結一起,魚肉百姓的毒瘤通通鏟除。
眾人皆傳,有一白衣劍客隨軍而行,凡秦王虎賁所至,皆無其一合之敵。
于是,在京城尚未反應過來之時,
秦王已然坐擁兩郡之地。
全郡上下大大小小的要員,皆是苦晉王久矣,見此情此景,也皆樂得與秦王勾兌。
反正都是皇室血脈,秦王和晉王,這天下,誰坐還不都是姓夏了。
而即便沒有當場投誠的,也都建立了良好的關系,下意識站隊秦王這一邊。
自此,中郡變故,
秦王無疑地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即便是后面朝廷反應過來,派人接管中郡,秦王也無所謂,畢竟如今晉王一死,中郡的關系網已經被秦王滲透。
無非是明面還是暗面的區別。
……
而沈翊。
回到天心寺后。
便常常窩在藏經閣修身養性,每天掃掃地,喝喝茶,和陶桃一起照看老頭,倒像是真的遁出了這世俗。
而莫閑游的狀況,經過廣遠禪師的日日調理已基本祛除了神魂執念。
除了有些呆滯如低齡兒童,
平時也不會暴起傷人了。
中郡亂局平定之后,陳之昂一紙飛鴿傳信,言及自玉門傳來的消息。
根據西陵的探子來報。
西陵中土三宗出現異象。
天空雷鳴滾滾,云層橫斷如塹,裂如蛛網,三日三夜,經久不息。
之后,三宗宣布山門大閉,
未知重啟時機。
沈翊和無心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知道,該是圣僧出手了,這是他最后的余音。
翌日,
無心啟程折返西陵。
并與沈翊約定了如果西陵有異動,需得第一時間飛鴿傳訊,好早作準備。
無心走后。
沈翊和陶桃便扶著莫閑游,來到廣遠禪師的禪房,今日是最后一次治療。
靜室里。
廣遠禪師雙手合十,與莫閑游相對坐定,沈翊和陶桃則是一左一右,杵著下巴坐看。
這種場景已經十分熟悉,
故而沈翊也不擔心。
廣遠禪師啟聲開口,誦經念咒,一股溫潤佛念好似溫泉熱湯將莫閑游包裹其中。
他神魂上最后一點殷紅,便在這溫潤的梵音之中,漸漸褪去,還原本真。
功至收尾,廣遠禪師輕喝一聲:
“癡兒。”
“還不醒來。”
說罷,并指一點直指莫閑游的眉心,沈翊似見到一枚菩提葉的虛影一閃而起。
落在莫閑游的眉心,漸漸消散。
莫閑游渾身一震,眼睛一閉一睜,赫然已經恢復清明,抬眼看到廣遠禪師,不由驚呼道:
“廣遠和尚!”
他只是下意識叫了一聲,被毒藥操控的記憶碎片便悉數融入了他的腦海中。
莫閑游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依稀記得自己的徒弟王川和,在他眼前被葉彌笙活生生摧殘折磨,粉身碎骨。
連一具完好的尸體也沒有。
那種慘狀刺得他心如刀絞,殘存的理智這才被執念所吞噬。
他死死攥著拳頭,恨恨道:
“天魔傳人,葉彌笙!”
“老乞丐與你誓不兩立!”
廣遠禪師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只是輕輕一嘆道:
“莫施主的遭遇,我已經聽忘塵提過,若是需要天心寺相助降魔,我天心自當義不容辭。”
聽了廣遠禪師的話。
莫閑游這才想起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側頭望著沈翊和陶桃,心中頗為感慨,當初在酒館的一面之緣,一時興起的隨口點撥,反倒救了他自己一命。
這其中因果循環,果真是難以捉摸。
他起身朝著沈翊和陶桃鄭重抱拳,躬身行了大禮:
“多謝兩位小友的救命之恩。”
“他日若有驅使,但憑吩咐!”